“哇,好厲害。”雲落驚掉下巴,仿佛正在看什麼晚會雜技,情不自禁鼓掌。
桑綠注意力完全被黑紅裙袍吸引,視線焦急地繞開周圍的少年們。
那黑紅裙袍不知是什麼布料,挂了好些重物卻不變形,輕薄飄逸。裙袍底色為黑,暗紅描邊,像是溢出的濃血,流淌在裙擺,山河湖水,楓樹圓月,青鳥展翅,綴以無數渦雲紋,少數民族風采盡顯。
桑綠越看越激動,按捺不住地往上看,那人左腰上懸挂苗刃,奇怪的是,刃柄朝後,刃身朝前。
不符合人體抽出的方式,是裝飾嗎?
一股檀香濃郁襲來,裙袍漸漸落下,露出黑紅袍人的上身,烏發及腰,淩亂流淌,竟然是一個女人。
她戴着面具,不等桑綠完整看一眼,巨大的蘆笙便擋住了面具,悠遠的笙音擊中心房。
是她!
一整列喪葬隊伍奇形怪狀地離去,桑綠目光緊緊跟着隊伍中間的人,
黑袍女人的發後系着一條暗青發穗,不時拍打後背,裙擺褶皺間的鹡宇鳥,翅膀扇動,翺翔九天。
鹡宇是九黎一族的神鳥,這麼多人隻有她穿了。
所以,她是誰呢?
桑綠愈發感興趣。“雲落,附近誰家有人去世了嗎?”
雲落心神也被那支隊伍吸引。“沒聽說呢,姐,他們的棺材怎麼從山上下來的?那上面又沒人住。”
“沒人住嗎……”桑綠喃喃自語,腳步移動,跟上了喪葬隊伍。
“哎,姐!”雲落原地糾結一番,又環顧了一圈陌生的環境,苦着臉跟了上去。
喪葬隊伍走得奇快,沒有負重的桑綠兩人需要小跑才能勉強跟上,山路不好走,四橫八叉地樹枝劃破了兩人的衣褲,好在隊伍很快出了深林,走上了水泥路。
“是姥姥村子裡的嗎?早知道咱們在這等着就行了。”雲落心疼地拔掉衣角的勾絲,這衣服不便宜呢。
桑綠不言語,眼睛死死盯着其中的黑紅袍女人。
從剛剛的隊伍走向來看,他們姿勢怪異,看似毫無規則的移動,可動作步伐、陣列方向都是以黑紅袍女人為軸。
那個女人,必然地位不凡。
笙音止,黑紅袍女人放下蘆笙的一瞬,左手提住腰刃刀身,往腰後一送,右手順勢抽出鞘,尾穗被挑開,姿勢大開大合,粗犷之美達到頂峰。
铿——
“好帥!刀還能這麼抽呢!”雲落驚得忘記壞掉的衣服,滿目驚豔。
若桑綠瞳孔一震,内心狂喜。
九黎女巫!
——九黎一族幾經戰.亂,世代遷徙,族人骁勇善戰,作戰方式别有一番特色,你仔細觀察就能區分。
黑紅袍女人虛空橫劈,口中唱詞。
桑綠不敢放過一個詞語,卻實在聽不懂她說得什麼,心下失落,看來九黎方言與巫詞确實是兩套語言系統。
铿——
刃背橫砍,凜冽的刃風仿佛劈砍在身上,桑綠終于感覺到冷,她打了個激靈,抱住自己取暖,擡頭正對上巫者的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漆黑透亮,眼仁顫動,似裹住淚,朦朦胧胧,怎麼都看不清,可那朦胧之下暗藏的亮,似乎能知曉自己的一切秘密。
桑綠心虛地偏開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方才一直注視的方向響起腳步聲,慢慢靠近,桑綠咚咚的心跳聲不止。
“穿上。”
陌生的聲音有些沙啞,似乎很疲憊,但透着檀香,有神聖之感,像天外來音,讓人無法不順從。
桑綠遲疑了一會,披上外袍的指尖顫抖,對方似乎等不及了,紅中泛白的手指拎住外袍的領口兩端,仔細合實,牢牢将她封在袍中。
“謝謝。”
桑綠的頭垂得更低了,直到聽見腳步聲走遠,才擡頭看她的背影。
褪去外袍的女巫似幽似靈,腰身在長柄腰刀的襯托下,盈盈一握,藏不住的清冷。
桑綠喃喃道,“她…為什麼要給我衣服?”
雲落也冷得發抖,鑽進袍子裡。“應該是看咱倆快凍死了,這女道士還挺有善心的。”
“可她隻給了我。”
雲落仰頭望了表姐一眼,弱質芊芊,我見猶憐的,不像自己,凍死了也會被說誰家的小牛犢子裝死呢。“姐,你非得讓我說人家看上你了嗎?”
桑綠好笑,搖頭。“你回去拿衣服,我在這等你。”
雲落好說歹說,讓表姐跟自己一起回去,可對方固執己見,她沒法,隻好先回家換衣服。
喪葬隊伍大多進入祠堂,隻有一隊身着深藍刺繡對襟上衣、素黑大腳長褲的青年男性,手持弓弩,圍繞祠堂外守望巡邏。
桑綠沒有再靠近,遠遠聽着裡面巫詞頓挫、檀香陣陣,偶有火光溢出,怔怔出神。
——九黎喪葬風俗為世間罕見,可惜他們排外的很,我們所窺見的,連皮毛都算不上。
排外嗎?
桑綠淺笑一聲,攥緊了外袍領子,暖意與檀香味并存,心情愉悅。
也不見得呢。
不知等了多久,祠堂裡的儀式結束,那巫女跨檻而出。
桑綠疾步上前,明眸問道,“您好,能給我一個您的聯系方式嗎?有一些問題——”
“不可以。”拒絕得幹淨利落。
桑綠一怔,從沒遭受過拒絕的她,一時挂不住臉,臉頰微微泛紅。原以為對方能主動借出衣服,怎麼也是有些好感的。
“抱歉,是我唐突了。”
桑綠脫下外袍還給她,巫女伸手接過,指尖相觸,不似尋常女人的細膩,粗糙有力。
習的巫術還需習武嗎?
桑綠心思飄遠,耳際傳來一句,帶着濃重的口音,但并不難聽。
“你是哪一宗的?喪葬禁穿亮色。”
話音剛落,桑綠微紅的臉漲得愈發明顯,垂眸掩飾緊張。“抱…抱歉,我不是……”
對方靠得更近了,桑綠垂下的眸子裡出現了幾縷頭發,淩亂交錯又不失美感。濃重的檀香味褪去不少,細細聞來,微苦的草藥味中有某種獨特的清香。
究竟是什麼香呢?
這種香也是九黎祭祀的一部分嗎?
“還有,你身上的味道太重,不适合出現在祭祀上。”
味道太重……
桑綠大腦宕機,跌宕的情緒刺激得她再也不敢看對方的臉,拔腿就跑,遠遠落下一句。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