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景怔了一下,旋即将酒接過來飲了,不待他開口說話,她又将一杯斟得滿滿的酒遞到他的面前。
慕容景這才意識到,她主動尋他飲酒,卻并不是為了叙舊。
眸中的光彩霎時滅了,他微微垂下眼簾,沒有多問,一杯接一杯地将她遞過來的酒都飲盡。
不知飲了多少杯,小宮女托着碟子前來送酒,送了一輪又一輪,慕容景終于支撐不住,矮身跌坐在石凳上,皺着眉頭,舉着酒杯開始自斟自飲。
他似乎想要将自己灌醉,分明已經醉得狠了,卻還是強撐着一杯一杯地喝。
慕容雪不說話,就坐在一旁看着,微微歪着腦袋,臉上一如既往沒有情緒。
在慕容景飲完壺中最後一滴酒,擡手想要喚小宮娥再添幾壺時,她終于動了動神色,然後擡手壓住了慕容景的手。
慕容景回頭看她,她也看着慕容景,倘若她接下來沒有說出那番話,那麼眼前這副畫面其實算得上溫馨。
可她開口說了,在決定開口的這一瞬間,她便也決定放棄與慕容景重新修好的可能:“你離開華胥好不好?随便去哪裡,隻要去一個讓我看不見你的地方就好。”
慕容景微微一震,面上浮現出不可遏制的痛苦神色,他想要将自己的手從慕容雪手中抽出來,他預感到她接下來要說一些決絕的話,這些話會讓他們的關系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發展,他想要阻止,可是他居然掙不開她,他從不曉得她的力氣竟然這樣大。
“想必你是記得的,十三年前雨夜的那場追殺,别告訴我你一直都不知道,那些妖族是為了你而來,他們是為了殺你的呀。”
慕容雪的聲音像是放進冰裡浸過的,一聲涼過一聲。
“可是呢,最終那天晚上死的人是誰?被他們生擒之後扔進刀光劍影中的人是誰?就在那個雨夜,被人護送着安全回宮的人又是誰?”這一疊聲的追問,字字都泣血,慕容雪頓了頓,蹙眉觀察着慕容景的表情,好似在欣賞他的痛苦,半晌,她忽然笑了笑:“是你呀,安全回宮的,是本該在那晚死去的你。”
她終于松了手,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注視着他。
“那晚平安回來的人本應該是我,擁有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的人也應該是我,至于你,我并不要你去死,隻要你離開華胥,永遠都别再回來,如此,就算是全了一場我們的姐弟情誼了。”
其實慕容雪後面所說的這些話,慕容景已經聽不太清了,在慕容雪松了他的手之後,他便頹然地趴在了桌子上,方才那些酒灌醉了他,他想要醉,于是抿起嘴笑了一下,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在慕容景陷入沉睡之後,慕容雪的神情突然柔軟了下來,不似方才,冰冷中還帶着一些戲谑。
夜風輕柔,吹拂着她的白色衣衫,她整個人好似從一塊堅硬的冰融化成了一片溫柔的水,“這就對了,睡一覺吧,睡着了就不必面對現實了,醒來之後就離開,永遠離開華胥,離開這處傷心地。”
她喃喃地說着,像是說給慕容景,又像是說給自己聽,她伸出手撫了撫慕容景的額,擡頭望向不遠處的一座宮宇,目光裡的情緒不甚分明,有些迷茫,有些怅然,還有些恍惚。
花香與酒氣纏繞在一起,朦胧宮燈光影裡,眼前的場景十足像個夢境。
青鸾順着慕容雪的目光望過去,認出那是華胥國主慕容止的寝宮。
慕容止卧病在床多年,已許久不曾露面,即便是流落在外的親生女兒尋親歸來,他也沒有出宮相見。
奇怪的是,慕容雪自歸來之後,也不曾提出要去拜見父皇,如今她遙遙望着慕容止的寝宮,目光卻有些意味深長。
她似乎在逼自己做什麼決定,片刻後,她扔下尚在花園中沉睡的慕容景,拂袖往慕容止的寝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