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說什麼,阿姊?”慕容景亦退了幾步,怔然片刻後複上前來,伸出手竟想撫摸慕容雪的臉,“阿姊,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那年雨夜,你替我引開妖族殺手,你,你可以怨我、恨我,但你不能不認我、不要我……”
慕容雪踉跄着繼續往後退,躲開慕容景的手,雙唇翕張,不知念了什麼訣。
方才平靜的天空驟然下起了雪,雪花旋轉着凝成冰晶,從四面八方刺向慕容景,在離他隻有一寸遠的地方堪堪停住。
慕容景不曾躲閃,隻是哀傷地注視着慕容雪。
“别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我不曾虧欠你什麼。”她冷笑幾聲,再次念了口訣,将那些冰晶收了一寸。
現下那些冰晶緊緊貼在了慕容景的臉頰上,須臾,他的臉上流下道道血痕。
“你要跟我提生辰禮,那麼我便好好同你講講我的生辰,在所謂生辰那日,我離開了我的故土,來到你們華胥宮中,那一日是我親生父母的忌日,是我梅宗阖族的忌日,是慕容止焚盡我梅宗故土的日子,而你們慕容氏,在每年的那一日,鑼鼓喧天為我慶祝所謂生辰,慕容景,我至今不知我到底是哪一日出生,到底哪一日才是我真正的生辰。”
慕容雪的聲音比抵在他臉上的冰晶還涼,他應當是哭了的,眼淚和血水一同落下,不知怎麼卻感覺不到疼。
慕容雪突然仰頭大笑,斂袖收了冰晶,有些搖晃地繼續向宮外走,在經過慕容景身邊時略略頓了一頓,“别怪我心狠,我曾讓你離開華胥,讓你離開,已是顧及了從前情分。”
他有些木然地道:“聽你的意思,你乃梅宗妖族,而慕容氏是屠你全族的仇人,你說情分,阿姊,你對我應該隻有恨吧,何來情分?”
慕容雪沒有回答,也不曾停留,她離開了華胥國,留下那枚白玉,靜靜地躺在塵埃裡。
慕容景在原地站了半日,好似在這半日裡蒼老了許多,等到日頭西移,他才恍恍惚惚地走了幾步,俯下身,拾起那枚白玉,細緻地擦了擦玉身上的灰塵,将它珍重放入懷裡。
忽見宮人連滾帶爬地向他奔來,一邊狂奔一邊高聲呼喊,“國主駕崩!啟禀少主,國主駕崩……”
慕容景怔了怔神,露出疑惑的表情,好像沒有反應過來,并沒聽懂那宮人在喊些什麼。
但青鸾分明看到,他原本如玉溫潤,此刻站在陽光底下,卻徹底碎了。
慕容止薨逝,慕容景成為華胥國新任國主,在他登基後的第三日,也是國喪的第三日,青丘國大舉來犯,駐于兩國交界空桑山上,豎起旗幟向華胥國示威。
是了,是了,這就是了。
青鸾閉上眼睛,穩住自己略有波動的精神遊絲。
她已來到了空桑之戰前夕,繼續這樣發展下去,便能看到事情的全貌,知曉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發現了?”忽有一道聲音從空中響起,那聲音像是來自四面八方,在青鸾耳畔回蕩,“怪不得,怪不得你分明已經迷失了這麼久,我卻還是不能吸你精魄,原來你已經發現了,可是怎會……怎會如此!”
“是的,我發現了。”
青鸾不再勉力隐藏自己發現了眼前這一切隻是一場幻境的事實,因這場幻境再繼續發展下去,便要發展至空桑之戰了,屆時即便她隐藏得再好,幻境的主人也定能發現其實她并未迷失其間。
“與英小小分别之後,我便入了你的幻境,其實我從沒有離開過空桑山,也從不曾去過華胥國,對嗎?”
幻境的主人似是不可置信,反反複複地道:“你是如何發現的?是如何發現的……不可能,絕無可能,幾百年了,這幾百年間,幻境不知吞噬了多少企圖靠近空桑山的人,我本以為它全無破綻,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被你堪破……”
“因為我在幻境中入了你的夢,慕容姑娘……”青鸾猛地頓住,“抱歉,我不知該喚你什麼。”她突然想到,既已知曉了慕容雪與慕容氏之間的血海深仇,再喚她慕容姑娘便很是不妥,但這個女孩,她似乎自始至終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實名字,因此青鸾也不知道,到底該喚她什麼。
“總之,幻境中的夢境,實在是太脆弱了,便是那麼一刻的松動,讓我看見了原本在幻境中不能讓我窺見的東西。”
“我在你的殘夢碎片裡,看見了英小小的身影,當時我隻是覺得疑惑,你怎會與英小小扯上關系,在離開你的夢境之後,我才恍然明白,也許你也與空桑之戰有關。”
“既然發現了這一處可疑的地方,那麼整個幻境,在我眼中就逐漸分崩離析了,原來這一切都是空桑之戰前發生的事,那時候慕容止還沒有薨逝,慕容景也并未失蹤,如此一來我最開始瞧見慕容景時的疑惑也一并解決了。”
“在離開青要山前往空桑之前,帝骁曾對我說過,華胥國自當年空桑一戰後,便舉族隐居避世,尋常人根本找不到它,他給了我一枚令牌,讓我可以跟随令牌的指引尋見華胥,可惜我當時忘記問他,現任華胥國主是誰。”
“倘若我一早便知,現任華胥國主已然不是慕容止,那麼興許從一開始,我便能堪破你的幻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