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想起,慕容景曾在幻境中對她說過,兒時的慕容雪之于他而言,是真正愛護着他的人,即便他闖禍傷到了她,她也不忍心看他受罰,無論如何總想替他擔下責任。
她不知道慕容景在飛身撲向慕容雪,用自己的身體替她擋下青丘國主那凝聚了半生功力的一擊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
他可曾想到兒時與慕容雪共同長大的場景,想到從前的慕容雪便如現在的他一般,無數次擋在他的身前,無論面對的是父母的責罵,還是妖族的追殺。
無論如何,她曾為他做的一切,在此時此刻,他都用性命償還了。
那柄以氣凝成的利刃刺穿了他的心髒,狐火妖力震碎了他的經脈,也劃破了他的青銅面具,面具碎片之下,露出他一張毫無血色的臉。
他倒在慕容雪懷裡,似乎想要說什麼,卻沒有力氣,剛一張嘴,便吐出一口又一口的血。
紅色的血順着他蒼白的面頰淌下來,竟然有一種妖異破碎的美。
慕容雪呆呆地注視着他,不知在想些什麼,亦或是大腦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好半晌,她才責備地笑了,宛如一個姐姐在責備淘氣的弟弟,“怎麼這樣傻,從前我是如何教你的,要保護好自己,知不知道什麼叫做,什麼叫做保護好自己?”
說到這裡,她似乎才恍然驚覺,慕容景并非如兒時那般淘氣傷了自己,他方才替她擋下緻命一擊,如今,他快要死了。
她的聲音哽咽起來,“你就算要救我,可以用劍,可以禦氣,不管怎麼樣,你為什麼非要用身體去擋?你是不是傻子,你怎麼這樣傻?慕容景,你怎麼比小時候還要蠢啊,你怎麼這樣蠢!”
她翻來覆去地責罵慕容景,眼淚卻如斷線一般淌下來,她以為自己身為妖,是不會流眼淚的,因此從來沒有想到過,流淚竟會這樣的痛,痛得她幾乎無法支撐。
她俯下身,整個人伏在慕容景身上,但在俯下去的一瞬間,想到他受了這樣重的傷,又立時倉惶地直起了身子,“怎樣可以救你,小景,别睡,别睡,不許睡,用我的妖丹,用我的妖丹可不可以救你……”
“阿姊,”慕容景強撐住一口氣,握住慕容雪的手,“我方才,方才是太害怕了,因我看見,看見你不僅沒有躲閃,反而迎了上去,我看見你意圖自毀,腦子裡便一片空白,什麼也顧不得了,隻想,隻想替你擋下……你别難過,阿姊,對不起……”
事已至此,他第一個想到的,居然還是向慕容雪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
他皺着眉頭,仿佛也覺得自己以身相擋的行為很愚蠢,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向慕容雪陳述他的動機,一如兒時那般,闖了禍向她坦白,希圖得到她的庇護,那樣小心翼翼,那樣乖巧懂事。
“不是的,不是的,不怪你,不怪你。”慕容雪不住搖頭,她的淚滴落在慕容景的臉上,與他的血混在一起,“都怪我,是我,是我從始至終沒有同你講實話,十三年前替你引開妖族殺手,我從來沒有後悔過,我也從不曾厭棄過你,在你很小很小的時候,我便下定決心要保護你。小景,讓你離開華胥,就是因為不想讓你看見青丘與華胥開戰,更不想讓你看見我的背叛,可是我沒有辦法,我隻有這樣做,隻有這樣做他才願意幫我恢複梅宗故土,助我複活族人……”
她的這一番陳情聽懵了所有人,直到這時華胥皇族隐秘的内情才公布在陽光底下。
原來慕容雪非但不是華胥國的公主,甚至還是妖族大宗的一員。
至于她說的什麼恢複故土,旁人更是聽不明白了,青丘國主看起來尤為震撼,但他也是最快從震撼中回過神來的那一個。
于他而言,慕容雪的身世并不重要,她複活族人的大計更是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慕容景就快死了,即便華胥人再厲害,如今群龍無首軍心渙散,正是大舉進攻的最佳時機。
于是一聲令下,青丘大軍黑雲壓城般朝華胥而去。
殺伐之聲響徹空桑,霎時間地動山搖,華胥已失慕容景,青丘勢在必得。
華胥人雖然悲痛,軍隊卻并未崩潰,仍然嚴軍列陣,立時便有将帥頂上,誓死保衛身後的疆土。
一場厮殺在所難免,而失去了慕容景的華胥軍隊,其實結果可想而知。
他們沒有後退一步,是已做好了用血肉之軀守衛山河的打算。
慕容雪頹然地坐在戰場上,周遭發生的一切好像都已與她無關,她隻是緊緊地抱住慕容景,感受着他的身體在自己懷中逐漸變涼。
片刻後,她的眼神從悲痛轉為茫然,即将失去慕容景的恐懼占據了一切,直到慕容景的呼喚聲傳入耳裡,她才從失魂落魄中被拽了回來。
“阿姊,阿姊……”慕容景已經說不出什麼話來了,隻能一聲聲喚着她,直到她回過神來後,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朝不遠處的華胥軍隊一指。
慕容雪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看見那些奮力抵擋敵軍進攻的華胥戰士,看見他們身後錦繡綿延的華胥國土,看見那座她曾經生活了十幾年的華胥宮殿。
慕容景什麼也沒說,但她心中已了然。
閉上眼,兩行淚同時落下,她感到眼中一陣刺痛,再睜眼時,眼前的世界已然蒙上了一層血霧般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