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額間的圖騰還在不斷凝結着半透明絲線,那些絲線圍繞着它與青鸾,纏繞着玉身,繼續在這幻境中編織過去的畫面。
随着絲線的纏繞與舒展,原本空無一人的幻境裡多了些煙火氣息。淺溪裡有魚兒擺尾,山林間也出現飛禽走獸。
嬰垣玉好似與這一片空間産生了共鳴,振動着朝前方飛去。
青鸾與小藍連忙跟上,随它在山林間穿行,然後停在了一片湖泊旁。
湖泊之側,有一粉衣女孩正在盤腿而坐。看得出她年紀尚小,稚氣未脫,臉頰上還帶着些嬰兒肥,倒也十分可愛。
那女孩不知是生了什麼病,此刻顯然是在靜坐調息,她的身上還插了許多根銀針,青鸾瞧着,似是帝宣曾經同她提到過的針灸之術。
帝宣同她詳細說過,那針灸之術很是厲害,擅使針灸的醫者往往熟知人身穴位,因此那女孩雖然渾身都插着銀針,不過想來那些銀針都插在她的某些穴位上,她應當是不疼的。
饒是如此,青鸾看着她小小的一個,身上插了這許多的銀針,總覺得她應當很疼,于是微微側過頭去,有些不忍心看。
她方才便已認出,那粉衣女孩應當便是幼時的嬰垣。小藍使用圖騰之力召喚出的時間絲線,正追索着嬰垣殘留的氣息,引着他們探尋嬰垣過去的記憶。
對抗羭次山神時,青鸾曾訝異于嬰垣竟擁有那般強悍的肉身,卻沒有想到,幼時的她看起來如此病弱。
便在此時,那些半透明絲線似乎加快了纏繞的速度,幻境中的時間也跟着加速流逝。
青鸾有些分不清到底過了多久,但見湖泊上已多了些夕陽殘影,想來是已近日暮了。
女孩額間滲出了許多細汗,她看起來有些痛苦,臉色漲得通紅,嘴唇也已皲裂幹涸。
終于,她停止了調息,睜開雙眼,将銀針盡數彈了出來。舒了口氣,她站起身來想要離開,不料起得太猛,踉跄了一下,她驚呼一聲,直直便朝旁邊跌倒。
一陣風從青鸾身側掠過,攜來些許桃花清香。青鸾眨了眨眼,看見不知從何處飄來些桃花瓣,輕輕托住了嬰垣向一旁倒去的身體。
嬰垣原本閉上了眼睛,以為這一跤是逃不掉了,不料被這些花瓣托住身體,她并沒有跌倒在地,自然也沒有迎來她想象中的疼痛。
她睜開眼,好奇地望向那些托舉住她的桃花瓣。便在這一片桃花香中,一個粉衫男孩逐波踏水而來。
他從湖上而來,足尖輕點水面,勾起層層漣漪。自他經行處,有桃花在水面漂浮,随着漣漪蕩漾。他與那些桃花瓣一起,就這樣蕩漾到了嬰垣的眼裡去。
“你是何人?”見男孩直直地朝自己而來,嬰垣有些警惕,卻又忍不住好奇,所以并沒有跑開。
“我已經觀察你很久了。”男孩抿着雙唇笑。
青鸾就在不遠處看着這一幕,她想,他笑起來可真是好看呀,就像那些随他而來的桃花一樣燦爛。
想來嬰垣也是如此覺得的吧,她望着男孩,不自覺也笑了起來,“你觀察我做什麼?”
“第一次在湖邊看見你時,我吓了一跳。怎會有人将這麼多的銀針紮在自己身上呢?難道不疼嗎?”那男孩很是自來熟,他靠近嬰垣,擡手拂去落在她肩膀上的花瓣,舉手投足之間,仿佛他們已認識很久,十分親密了,“後來我發現,你似乎是在治病。于是我就開始觀察你。每月你至少有二十日要來這湖邊紮銀針,而且一紮就是好幾個時辰,我覺得我還挺佩服你的。換作是我,我可受不了。”
他很誠懇地向嬰垣表示自己的敬佩之意,說着說着,發現她頭頂上還落了一片花瓣,輕輕啊了一聲,“怎麼頭上還有?對不住。”他又往前靠近了一步,擡起手便伸向嬰垣頭頂,将那片花瓣從嬰垣頭頂拂落,“不過,說真的,那麼多針紮在你身上,我看着都疼。你會疼麼?”
他專注地替嬰垣拂落花瓣,也就沒有注意到,嬰垣微微側過頭,逐漸紅了的臉頰。
半透明絲線所編織的時間長河還在緩緩流淌,它們環繞着嬰垣與那粉衫男孩,似是有些留戀駐足,不舍離去。
想來那男孩便是嬰垣拼死也要從羭次山神手上救下的桃花枝吧。而他們的初次相遇,便是在這夕陽西下,波光粼粼的湖畔。嬰垣從此記住了她與他的每一次相處與對話,便是這一些不忍遺忘的記憶,織就了這一方幻境,引來舊時光駐足。
她永遠記住了他,從他們第一次相遇時,他專注地為她拂去頭上落花。那也是第一次有人問她會不會疼,是她第一次看到落英缤紛,第一次看見,那樣好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