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則天上的神仙打架,地上的凡人遭殃,一同遭殃的還有那些修為低下的小妖精怪。
近幾十年不知是什麼緣故,四海八荒都不得平靜。南至招搖之山,時不時便有地龍翻身,西方昆侖之境,西王母已避世千年,最可怖的還是東部大荒,時常有瘴氣彌漫。
按理說大荒之地是不會出現瘴氣的,可那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瘴氣已經紮根在了大荒,趕不走驅不散,并且愈演愈烈,大有彌漫整個大荒之意。
好在那些瘴氣無毒,隻是如黑霧一般籠罩在大荒子民的上空,黑壓壓地俯瞰着那片土地。令人心中不安,卻也隻能與之共存。
天災頻發,人禍也不能免。
因九重天上的仙神們鬥得不可開交,無暇顧及凡間之事,凡俗事務大多一股腦兒扔給了山神。每位山神手中都有一道天君法旨,因此,他們實際掌管着所轄區域生靈的生殺大權。
若碰上那些不怎麼管事的山神還算好的,那些無法踏上修行之路的凡夫和修為低下的精怪們隻會受到邪修和兇獸的戕害。若碰上個如羭次山神那般強取豪奪的,對于人族來說,那便是雪上加霜,生路無門了。
若說這些天災人禍令人生存艱難,但尚且還有生的希望,那麼徹底令所有人陷入失去希望的恐慌當中的,便是四海八荒日漸稀薄的靈氣。
無論以何種方式修行,哪怕是那最令人所不恥的邪修,在修煉時都需要靈氣。
也就是所謂的煉氣入體。
沒了靈氣,山間精怪也好,人族子弟也罷,哪怕是那些高居九重天上的神仙,都無法繼續修煉。人們無法想象,在這樣一個危機四伏的時代,沒有靈氣供人修煉,該是一件多麼可怖的事。
因此,現如今的人大有一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隻管生時快活,不論死後洪水滔天。
于是強者占據修煉資源,弱者依附于強者聽天由命,最終強的愈強,弱的愈弱。四海八荒恃強淩弱之事永不能絕。
也正因如此,此時行于繁華煙火之中的祁顔和嬰垣,内心裡産生了一種不太真實的幸福感。
走着走着,突然間人群騷動起來,人人都面露喜色,努力地往前面擠。
這條街的盡頭便是綠蟻廟,此時人山人海,尤以綠蟻廟周圍的人群最為密集。看此情形,應當是他們口中的那位綠蟻大人親臨了。
祁顔用胳膊環住嬰垣的肩膀,将她護在自己懷裡。可惜人群實在太擠,二人努力了一番發現實在沒辦法繼續前進,隻好用神識穿過人群,望向街道盡頭的綠蟻廟。
卻未想到,綠蟻廟大門緊閉,甚至連門前的燭盞都未點燃。
以神識穿過大門,忽見數不清的桃花瓣撲面而來。那綠蟻廟裡,竟種了滿院的桃花。
落英缤紛間,隐約可見一道綠色身影坐于樹下,背對着大門,正在獨自飲酒。
想必那就是綠蟻了,她果然親臨此地。
神識想要再往前探一探,卻發現隻能停留在門口,無論如何也無法再靠近了。目之所及,皆為朦胧一片。
“這應當也是一種禁制,防人以意識窺探。”祁顔向嬰垣解釋。
嬰垣點點頭,将神識收回,“看起來她想要獨自祭奠公主,不欲被人打擾。”頓了頓,她有所感懷地道:“雖然隻看得到背影,但我感覺她很悲傷。”
那是嬰垣從來未曾親身感受過的悲傷。
神識之海是可以互相影響的,綠蟻的悲傷彌漫在整片桃花林中,幾欲凝為實質,嬰垣自然會感同身受。便連一向玩世不恭的祁顔都凝了神色,垂了眉眼,靜默了半晌,才有些潸然地道:“我們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二人一路無話,直到行至古水鎮百姓口中的公主冢時,祁顔忽然開口說了一句:“她當時或許感到害怕,但一定不曾求饒。”似乎是歎了口氣,他輕輕地道:“她那樣的性子。”
嬰垣聞言頓住步子,轉首望着他。
她知道,他這是行至此處,突然想起了酒樓小二的那一句問話。不知公主在面對那群窮兇極惡的追兵時,是否可曾恐懼?可曾求饒?
雖與慶安公主生活的時代隔了三百載光陰,但她的想法與祁顔一般無二。她同樣相信,那位公主或許曾經感到害怕,但一定不曾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