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頓足,回首望他。
她知道他有話同她講,從一開始她見到他目光中那掩不住的哀戚時她便知道了。
“你雖為聖女轉世,已沒有上一世的記憶,但我還是想告訴你,我的師尊在此地等了你億萬年。”
“他等了這麼久,最後卻還是沒有等到你。”
青鸾沉默了片刻,她沒有立即開口,而是注視了他好一會兒,才突然問:“除卻苦苦等待我億萬年這件事,在你眼中你的師尊是怎樣一個人?”
對方并不明白青鸾為何突然這樣問,但他還是認真回憶道:“我的師尊強大,他在我眼中是這世上最強大之人,漫長光陰并沒有讓他變得麻木,他雖寡言但是睿智,是聖靈族最博學的人。最重要的是他恪盡大巫職責,億萬年來兢兢業業守護着聖靈族人,因此在我眼裡他堪比神明。”
青鸾同樣認真地傾聽着,然後她說:“這就是了,你說你的師尊等待了億萬年,卻在見到我之前隕落,這也許是他的遺憾,但并不構成他本身。”
“你方才所說的那些,那才是他本身。”
“繼續朝前看吧,人也總歸要向前走。”
她突然憶起一事,召喚出心火,将還在心火滋養下陷入沉睡的辛夷魂魄取出。
她将她交給面前年輕的大巫:“将辛夷帶回去吧,好好滋養她的魂魄,助她早日恢複肉身。護好你的族人,完成你的使命,如你師尊一般恪盡大巫職責,我以為如此才算是不辜負他對你的期待。”
最後她對他道:“我也有未竟之事,也有要走的路,我們就此别過。”
大巫接過辛夷魂魄,張了張嘴,卻是什麼也沒說。
他注視着青鸾離去的背影,隻覺得這女子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當真好生潇灑。
與青鸾一同離開的成淵同樣覺得她潇灑。
潇灑到近乎無情。
在前往合虛的路上他一直打量她,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她:“那聖靈族前任大巫為了等你轉世,可是苦苦等了億萬年。就連我這個不相幹的人聽了都忍不住動容,你居然沒有一點情緒嗎?”
青鸾望他一眼:“動容又如何,有情緒又如何。無論他等了多久,如今也已經隕落,而我也不再是聖靈族聖女。眼下我有必須要去做的事,如何能夠沉淪于連記憶都不再有的前世。”
對于她來說今生的記憶已經夠混亂了,那些沒有做完的事光是想一想就讓人頭大,若是再去糾結億萬年前的前塵往事,那她确實是不用活了。
成淵聽完她的回複有些感慨:“你倒是灑脫,但是在這滾滾紅塵中沉淪的衆生,無論是妖是神,是人是魔,都會有放不下的執念,想必你一路行來也有此體悟。你難道就沒有放不下的人或者事嗎?一點都沒有?”
放不下的人或者事……
成淵的這個問題令青鸾陷入沉思。
其實她倒也并非當真如表現出來的那般灑脫,許多時候不過是在逼着自己做出決斷,若非如此,這天上地下的百般算計足以将她生吞活剝了。
不沉湎于過去,不斷地向前走,是因為對于她來說唯有向前走才能抓住一抹光。
她的身後是一片深淵,她要将那個軟弱的青鸾葬在過往。
她在心裡默默歎了口氣。
便在這時她突然憶起一些記憶碎片,那是當初在小華山外被成淵追殺時,瀕死之際腦海中浮現出的記憶碎片。
這段記憶一定是被帝骁抹除了,彼時她在青要山中醒來,并不記得到底發生了什麼,隻知道成淵想要剜走她的心髒,而她在受到攻擊時陷入了昏迷。
如今這些記憶倒是想起來了七七八八。
她想起來自己在面臨死亡時,意識凝聚為了半透明的絲線,那些絲線在她眼前與心髒之間遊走,為她捕捉走馬燈般快速閃過的記憶碎片。
她想起記憶碎片中猩紅色的殺戮場,想起伏在她的背上慢慢失去溫度的那個人,想起他最後一滴眼淚落在她的脖頸上時帶來的灼熱滾燙。
她還想起自己曾行走于妖精們的集市,雖然那也隻是一個精心編織的幻境,但她始終記得幻境中那個要為她買尺玉和黃狸的人。
她記得幻境主動崩塌時她的心有多痛,記得那個随幻境一起消失的人溫柔喚她阿九。
青鸾并不知道這些記憶碎片到底來自于她的哪一世,亦或者這根本就是她在踏入小藍口中的輪回之境前發生的事情。
無論真相到底如何,她都可以确定一點。
臨死前腦海中浮現的這些畫面,記憶中那個喚她阿九的人,想必就是她放不下的執念。
但這些記憶對現在的她來說實在太遙遠了,多思無益,隻會讓自己更加頭痛。
她忽然轉頭盯着成淵,幽幽地道:“說起這個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來,當初你從小華山一路跟蹤我,還要挖走我的心髒為帝媱續命……是你幹的吧?”
她冷笑了一聲:“若說有什麼難以忘懷的事情,這倒算是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