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想要的嗎,小克裡斯?”愛維格用那位父親的稱呼對着維特恩德說道,後者的眼睛忽然就瞪大了:“你的父親直到靈魂被引渡人帶走之前,還在拼命的懇求我們救救你。他說‘求求……救救我的孩子……小克裡斯……’”
維特恩德倏地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驟然失去力氣,蹲在了地上。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克裡斯特·維特恩德?”愛維格卻變得非常強硬,她蹲在崩潰的男孩面前,再次強調:“你想要的是冤仇得報,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公爵王侯可以草菅人命,對嗎?”
她微微靠近,摸着維特恩德濕漉/漉的頭發:"這就是我要攔住你的原因啊,我的孩子。"
維特恩德掀起眼皮,露/出一雙紅彤彤的大眼睛。
“真正應該被銘記的不是仇恨,而是為何會誕生出仇恨,”愛維格的眼睛在月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光暈,她好像一下子回憶起什麼,口吻中忽然多出了一份沉重:“是因為你不夠強大,不夠通透,還是因為這社會,這制度,這文明?”
她輕輕地捏了捏男孩幾乎沒什麼肉的臉頰:“永遠記住,維特恩德,這是老師的經驗:如果你把自己永遠當做受害者,終日不肯忘卻仇恨與悔恨,你的一生都會被困在過去,困在那個趴在父親床邊、無助哭泣的孩子的軀殼裡。”
月光已經到了天空的正中,投射下的月光給愛維格勾勒了一圈淺淺的光環。她閉了閉眼,看着面前男孩逐漸恢複了神采的眼睛:“任何以負面情緒為驅動力的行為,最後都會招緻悲劇,我的孩子,如果今天你炸死了子爵和伯爵,你的一生都會被永遠困在這個時刻。這是你想要的嗎,這是你的父親希望的嗎?”
維特恩德眨了眨眼,眼淚滴在他已經破舊的外袍上,浸出一個又一個的圓圈。他嘴唇顫/抖着,隻覺得自己的靈魂好似被一隻微暖的手輕輕托了起來。
終于,默默流淚的男孩嗫啜着、輕聲說道:“……不是……”
他一屁/股坐在了即使在室外也被擦拭幹淨的石闆地面上,像每一個受了委屈、滿心苦楚無口可辯的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
愛維格将他抱住,輕輕拍着孩子的背,眼裡也閃起了淚光。
穿雲裂石的哭聲很快便讓大門口差點睡着的絲碧格萊醒覺過來,紅發女巫揉揉眼睛,“诶呦”一聲,趕緊小跑過來:“怎麼了怎麼了——哦我的瓦爾海特女神啊,維特恩德!”
愛維格松開男孩側過身,露/出奔跑過來的絲碧格萊。紅發女巫驚喜地高呼一聲,飛快地跑過來,一把摟住了維特恩德,好懸沒給孩子勒出白眼:“我的瓦爾海特啊——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維特恩德被勒出“嗝”的一聲,好在絲碧格萊并沒有抱很久。紅發女巫開心得像見到了久違的朋友一樣,撫摸着維特恩德的小臉:“我的天啊,我真的怕死了,我的孩子啊,你沒做什麼不能做的事情吧?我的孩子啊……”
愛維格輕輕打了一下激動得語無倫次的絲碧格萊,輕輕搖了頭,示意這會兒别問了。絲碧格萊愣了愣,從興奮勁兒裡緩過神,“哦哦哦”數聲,趕緊把維特恩德攙起來。
“艾爾坎特尼斯老師……”維特恩德終于從那股“要殺光所有人”的蠻橫感覺裡恢複了正常,這會隻覺得自己十分沒臉見人,躲躲閃閃,不敢看絲碧格萊,男孩臉到脖頸紅成一/大片,僵得和阿牧特楊樹一樣挺直。
“絲萊。”愛維格湊近了,和絲碧格萊耳語道:“我還得在這留一會,你先帶維特恩德回家,好好洗個澡,換身衣服什麼的……”
小個子女巫臉色有些凝重:“明天應該會有警司的人來問話。”
絲碧格萊眼睛微微睜大了。她好像明白了這件事有些嚴重,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會照顧好維特恩德,就一邊給男孩擦臉,一邊溫聲安慰着,半拖半抱的拉走了。
愛維格站在原地目送他們倆走到門口,和車夫彙合……然後看到維特恩德一頭撞在了守護結界上。
“嗷!”男孩劈叉的慘叫響徹整個莊園。
伯爵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愛維格身邊。他背着手,胸/前依然沒有帶上勳功章,甚至連肩章也取下來了。
“多麼可愛的孩子。”伯爵好似一下子老了十歲,原本整齊碼好的暗金色頭發此刻竟然摻雜了幾絲花白。他說了一句之後,張了張嘴,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
“伯爵閣下已經做出了決定。”愛維格右手握拳,放在心髒處,對伯爵行了禮:“感謝您,海恩帝國将以您為榮,奧夫赫西提西将贊美您的行為。”
“你不用這麼誇獎我。”疲憊的父親扯出一個有些凄厲的微笑:“我完全不敢想象,明天赫萊娜回來該如何接受這些事情。”
“伯爵夫人曾經率領海軍與龍族戰成平手。”愛維格直起身,十分認真地看着伯爵灰藍色的眼睛:“她也曾經參與變法,她和您是同路人……我相信她會理解您的決定。”
伯爵抿着嘴,他眼裡泛着淚光,梗着脖子,用盡全力憋出想要出口的痛哭。
“贊美正義之神奧夫赫西提西。”愛維格的聲音帶着擲地有聲的鄭重。她用握拳的右手錘了兩下心髒的位置,這是海恩帝國面對敬重之人會做出的禮節:“您将不愧于帝國少将的威名與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