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一柄劍,還是一柄出鞘的利劍施禮,得不到回應亦屬正常。
“一炷香”
一截枯枝掉在越長玦腳邊,長約三尺,斷面猶新,恰是江湖中最常見的武器規格。
這位樓主似乎不想看劍譜,也懶得費精力。
當然,自己也沒有準備劍譜。
拾起樹枝,越長玦腳步虛浮地比劃了兩下。太吾傳人遍覽天下武學,并不意味精通天下武學。她的專長是魔音,劍法造詣隻靠天賦堆積,自從熔了伏虞劍柄,内中儲存的前人遺惠也随之而去,那些劍意劍心,早就無法複刻了。
“半柱香。”
劍氣削平足下小半泥土,遠處的白發劍者拂袖而立,聲音愈發冷峻。
天無絕人之路,好在還剩些粗淺功底,精妙的劍招亦牢記于心。
“請。”
平地劍起,忽聞佛偈。少女執枯枝如執禅杖,執禅杖如執利劍,劍勢大開大阖,剛正不阿。一劈一刺間均是佛門招式,既有金剛怒目,伏魔正法,亦不失神妙精微,奇絕變化。行至中段,手中枯枝劍走玄機,借月華灑落十方圓明,潇潇風聲吹動腰間玉箫,凄風苦雨裡也帶了些許禅意。
“是佛國的人?可地門早已覆滅,莫非東瀛……啊,主人,我不是故意打擾你觀悟劍意的……”
“并非修佛者,才能習得佛家劍法。”
任飄渺不再多言,封凍霜雪的灰紫色眼眸無悲無喜,仿佛世間種種都無法得其一瞥。
然而在他周遭,節節攀升的劍意化為劍氣肆虐,已将林中樹木斬了個幹幹淨淨,殺手們作鳥獸狀一哄而散,躲閃不及的被卷進劍影,從中爆開團團血霧,紅雨墜落泥地。
“主人?你……”
劍客步出傘下,負手而行,雪發白髦不染纖塵,凝視着月下舞劍的身影。
又或者,是那套未聞其名的絕世劍法。
月晖流照,越長玦身入禅定,無想無念,劍法已至末頁,劍意卻綿綿不盡,演武的效果遠超想象,雖不知其因,本能和理智卻都告訴她不準停下,即使被藥丸麻痹的髒腑開始隐隐作痛。
最後一式,緣起性空。
諸般妙法,歸于一念,越長玦手中枯枝似甘露抛灑,于虛空輕點數下,又似擺渡人橫槳掠水,搖橹駛離無邊苦海。
回頭是岸。
枯枝四分五裂,化為微小木屑灑落一地,滋養着被劍氣摧毀的森林。
越長玦從禅定中醒來,劇痛蔓延全身,她強撐精神,靜待眼前人發問。
“你不習劍。”
“是。”
“有形無實,劍在意先。”
“在下并不擅劍。”
“此劍何名?”
“達摩。”
“你要用劍,換命?”
“是。”
任飄渺掃了一眼越長玦越來越白的臉色,眼底興味盎然。
“不夠。”
“我亦知曉不夠。”
越長玦召回神遊天外的意識,對上任飄渺的愉悅眼神。
如果剛才的他是一把出鞘利劍,那麼現在的“他”,已是一條擇頸而噬的王蛇。
常人的生死不會讓他觸動,他亦不在意自己的生死,甚至全心全意享受賭命的遊戲,不管代價的償還者是别人,還是自己。
與他交易,最好保證手中的确有他感興趣的東西,并讓興趣持久下去,直到交易結束,從此敬而遠之。
名為”神蠱溫皇“的天下第一毒,莫過于此。
求生欲和劇痛感沖刷大腦,越長玦組織着語言,她現在前所未有的無畏和清醒。
少時,于偃宣谷與“義父”相依為命。那位傲視天下武學的老人曾告誡自己:太吾傳人,若要習得諸門不傳之秘,得掌門青眼,不可隻有“太吾氏”的虛名。
要學人情冷暖,世态炎涼,圓中有方,才能将牌打得漂亮。
事易時移,天地輪轉,所幸還有出牌的機會。
“劍譜,有五十六本。”
她如願看到了男人越來越大的興趣,雖然隻集中在記載劍招的頭顱。
“每一本,都是當世罕有。”
興味愈發濃重,也愈發危險。
“但是,若我所中情蠱無解,閣下亦會失去得到它們的唯一來源。”
現在是興趣與殺意的疊加。
“要賭嗎?哪怕隻有一本,五十六分之一的概率,我……有你需要的東西。”
少女咽下口中腥甜,自己的生死比起腦中劍譜輕如草芥,幸而沒有生,就沒有劍譜。
不過比起一顆被激起的好勝心,劍譜也不是最重要的。
“選擇的時間,不多了。”
鮮血,越來越多的鮮血從越長玦嘴邊湧出,很快她咳嗽起來,随即天旋地轉,像被抽去了骨頭般,少女向前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