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氤氲中,越長玦隔着霧氣,視線落在神蠱溫皇手中晃悠悠的羽扇上。
她前世遍訪名宿掌門,見過他們最傲慢惶恐的樣子。因此今生承惠,可以和鳳蝶安倍等涉世未深者結交,和修儒嶽靈休等赤誠之人談笑,甚至威逼利誘無患開膛,從他口中撬出藥神的下落,約見背後的主謀。
但神蠱溫皇是不同的。
看不透,做不了朋友;打不過,做不了敵人。一個事關生死的賭約橫亘中間,讓每次見面的走向,都瞬息莫測起來。
越長玦伸手拿起茶杯,她依舊不習慣和神蠱溫皇對坐飲茶。
“茶過三巡淡如水,即便如此,姑娘仍執意要飲嗎?”
動作停在半空,越長玦思考片刻,微笑道,“茶過三巡,湯中尚有五味,泡茶人的一番苦心,長玦不敢浪費。”
“哦?那茶中若有劇毒呢?”
神蠱溫皇羽扇輕搖,點點幽光落入杯中,亮熒熒的甚是美觀,還帶了點甜膩的香味。
他掩袖舉杯,将手中透明茶水一飲而盡,十分真摯地看向另一位茶友。
越長玦估算着體内原住民的實力,屏住呼吸,灌入咽喉。
沒有辣嗓子或鑽心的疼痛,像冰鎮蜜水一樣的味道,蠱蟲也很喜歡。
她打量着藍衣文士的神色,對方似乎心情不錯,很想給自己再續一杯的樣子。
“這是我近日研制的蜜蠱,甜中帶毒,對姑娘體内六隻蠱蟲卻不算什麼。“神蠱溫皇悠然搖扇道,”倒是姑娘本人對溫皇多有顧慮,内心不得安甯啊~“
越長玦愣了愣,啞然失笑道,”常人被種一隻蠱,就足以心驚肉跳,長玦數倍于他們,能與先生對坐飲茶,已是安甯的極限了。“
“至于對本人——”
她語氣微頓,坦誠道,“我與先生素昧平生,上次相見時還打了一架,實在不知如何開口,與您談論安撫蠱蟲的事。”
“無妨,藥神是萬濟醫會的創始人,他的要求在你我賭約之外,不受限制。”
神蠱溫皇微微一笑,“既已身處還珠樓,感覺可有變化?”
“感覺——”越長玦依言調動體内真氣,五髒六腑的住戶一片寂靜,順暢得不可思議。
“是什麼時候開始……?”
“此事與溫皇無關,”神蠱溫皇手中羽扇遙遙一指,“蠱蟲随宿主離鄉千裡,現在思鄉之情得以慰藉,自然不會再生異動。”
“姑娘随蝶舞入樓時,難道沒有發現痛楚正慢慢消退?”
越長玦豁然開朗,喃喃自語道,“所以留在還珠樓,蠱蟲就不會發作……”
這樣很好,越長玦心想。
不用字斟句酌地說話,不用強提精神的防備,她可以随便找個屋頂,或回到那個醜醜的界碑旁運一天功,等身體恢複後,再踏入波詭雲谲的江湖。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除與藥神商讨治療方案,赢下五十六日的賭約,還要追尋白比丘口中“徐福”的下落,厘清穿越的原因,以及遵守當時的承諾,力所能及地關照這位還珠樓主在意的人。
等等,神蠱溫皇?
一個猜測浮現腦海,越長玦收回思緒,目光飛速略過那張風雅俊逸的面容。
她“呵”了一聲,随手倒掉杯中蜜蠱,重新找蝶舞換過新杯,端坐在石桌前。
見人去而複返,神蠱溫皇語帶關切道,“姑娘不走了麼?”
越長玦撫上腰間玉箫,溫潤觸感平添絲絲涼意,令人素心生靜。
“五丈。”
她幽幽擡眸,直視那羽扇藍衫的文士,恍若直視一潭無光的深淵。
就算現在是白天,就算有故人書信為其添了一分虛幻的溫度,深淵依然是深淵。
縱有十分暖,難掩淵底千分寒。
“另外,不是思鄉之情,而是思主之情,”越長玦平靜道,“按照我離開還珠樓後時間,參考自身運功強度計算,萬毒蠱離主七日,就會折磨宿主軀體,使其必須回到下蠱者身邊一定範圍。”
“安撫,解蠱,或死亡。”
“在尋蝶舞姑娘時,長玦已測試完距離,并領教過它的厲害了。”
越長玦長舒一口氣,起身時甚至還有幾分釋然。
與神蠱溫皇在一張桌上喝茶,還是蜜糖水之類的,果然不适合她。
或許因為自己與鳳蝶的關系,能在細節上獲得一些微不足道的甜頭,但這代表不了任何。
“開門見山吧,先生。“
“藥神前輩應在信中告知過我的病情,我可以付出什麼,換取留在您身邊一天的機會?”
女子向男子懇求留在身邊,本是極具風月的場景,但在心無情愛的兩人間,隻剩最原始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