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衣着華貴的公子擱置煙鬥,三尺軟鋒藏而不露,含光纏繞腰間。它的主人眯起眼,陰恻恻地望向屋内不速之客。
“啧啧啧,還以為是哪位同僚駕臨寒舍——”
“不過……未來的同僚,怎麼不算是同僚呢?算算日子,你也該啟程出發,來黑水城加入我們了吧。”
一頭霧水的安倍博雅左顧右盼,“你們在說什麼?什麼同僚?”
慕容勝雪看了他一眼,“打暈,還是殺掉?”
“不必了,在我們談話結束前,他走不出這間屋子。”
“談話結束後,他仍無法離開。”貴公子吞雲吐霧道,“自我介紹一下,在下慕容勝雪,忝居十部衆的明晨。”
言畢,他心念一動,擡手爆發六道劍氣,安倍博雅周身大穴頃刻飚出血霧,昏迷不醒。
“這是為了我們共同的秘密。”
捆仙索再度将陰陽師五花大綁,慕容勝雪擦了擦手,慢條斯理地請人落座。
“現在,是慕容勝雪與越長玦,各自的利益。”
熏染煙氣的嗓音喑啞低靡,他俯身,一字一句淬滿毫不掩飾的惡意,“閻王鬼途禁止無故殺害同僚,但你還未加入我們,所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做掉你,就算是白比丘,也不能拿我怎樣吧~”
“既知道我與大師有約,閣下仍要動手麼?”
慕容勝雪點點頭,煞有介事道,“相信我,你不會喜歡一名空降的上司,對自己深愛的工作指手畫腳的。”
長劍靈蛇般遊走青年身側,劍意蓄勢待發,直指桌前端坐的女子。
“放輕松,隻需一瞬,就能抵達死人該去的地方。”
越長玦垂眸淺笑,不置可否,“你要用這套劍法殺我?”
“想試試嗎?”
話音未落,一點詭芒暴起,一人翩然旋步,生與死擦肩而過,在梁柱上留下極細極深的劍痕。慕容勝雪拂去肩上落塵,眉梢微挑。
“煙雨拂柳劍回風。”
冷聲乍起,冰藍長鋒劍意突變,劍勢綿延飄忽,如空濛山雨潤澤大地,細密無絕。輾轉騰挪間,越長玦抓起安倍博雅,閃身往屋外退避。有梁柱不堪摧折,在二人離開後轟隆倒下,雅緻閑居頓成滿地廢墟。
劍勢回還,寒光蕩開簌簌沙土,滌盡滿身煙塵, “江雨山水照晴岚”織就天羅地網,撲向流螢般無定虛影,越長玦眼觀六路,邊躲邊算,終于在一處角落停足,橫箫格劍。
金玉铮鳴,軟鋒灌注真氣,寸寸彙入劍尖,短箫之上朱紋流轉,同銳利劍芒撞在一起,有藍衣劍客行吟詩号,徐徐而至。
“慕容遊子渡潇湘,客舟飄搖披霞裳。華裘殘劍猶勝雪,煙雨還似九月霜。”
他平視着那柄和劫寒泾渭分明的短箫,陰陽怪氣道:“本以為是塊不堪一擊的玉,沒想到有幾分頑強。在下數三聲,你我一起收手如何?”
三聲過後,二人無動于衷。
“啧啧啧,看來比起兵器,是我們的同僚情,更加不堪一擊啊,”慕容勝雪遺憾慨歎,“姑娘,你為何不信任我呢?”
“沒有的東西,何必強求?”
越長玦看向身旁被劍氣波及,搖搖欲墜的陣眼,玩味一笑,“不如等這座陣法崩塌,你的同僚,或我請的人趕到,再叙信任二字?”
青年公子眸光瞬間陰沉,卻勾起唇角,友好地收劍入鞘。
他甯願和白比丘的棋子虛以委蛇,也不想讓忠心耿耿的同僚們,發現他窩藏絕命司要的人。
廢墟上,一白一藍兩道身影各找了塊幹淨地,遙遙保持着安全距離。
慕容勝雪踢開瓦礫,頗感百無聊賴。組織裡的人都是老頭阿姨小孩大叔,唯一的同齡人是三字癖,實在很難相處。
“相逢即是有緣,新人叫一聲前輩,或許我心情好,就會免費講解組織架構,讓你多活幾日哦 ~”
他略過昏迷不醒的安倍博雅,孤芳自賞道,“畢竟不是誰,都像我一樣是不忍殺生的好人啊。”
話語石沉大海,慕容勝雪輕哼一聲“真無趣”,低頭拭起劫寒。
半晌,他聽到腳步聲接近,一角白衣踏入餘光,安置完傷員的越長玦站在自己面前,笑容溫和。
“閻王鬼途的前輩們,都像公子一樣陰陽怪氣麼?”
“咳哼……這可不好說,”慕容勝雪不緊不慢地換了個姿勢,“我們十部衆每個人都很有個性,就算死了一個,進去一個,剩下的人,也足夠趣味。”
貴公子斜倚殘垣,一派堕落的名門氣度,“比如交流溝通,有的喜歡三個字三個字,有的喜歡拍兩掌,左否定右肯定,有的要搖撥浪鼓,有的要學狼嚎。怎樣,你想好個性的亮相方式了嗎?”
他磕了磕煙鬥,燃盡的煙草帶着火星頹靡墜地,“順便一提,空出來的是‘神華’,你被白比丘推薦加入後,大概也會繼承這個代号。”
“姑娘并不陌生,對吧?畢竟你和他……”慕容勝雪低頭,一杆玉箫橫亘咽喉,“嚯~生氣了。”
越長玦粲然一笑,“所以公子明白我的态度了?”
“嗯嗯,神——”
有如實質的殺意縛鎖喉舌,層層纏絞,白衣人靜立莞爾,身後卻似翻湧屍山血海,群鬼嘯聚。
太吾傳人以良善聞名,甚少與人結仇。又因為地位與大派掌門并尊,許多惡意與挑釁難以觸及。久而久之,總會給世間留下“老好人”與“和事佬”的印象。
直到某日遭逢巨變,鑄劍山莊血流漂橹,欲要分一杯太吾血的鷹犬内息斷絕,在瀕死前才如夢方醒。
每個從劍冢中生還,有所成就的太吾,的确不曾錯傷同道。
但這雙潔白無瑕的手,在奪去他們的性命前,早已不知擰斷多少相樞爪牙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