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的确在不成器的手下中,奪舍了一位不成器的軀殼。可惜雖同為“我”,那人的武學功底孱弱,未開化的大腦無法容納千年智慧的沉澱,恐怕真的會被慕容勝雪找出殺掉。
白比丘垂眉深思,她需要一個更強大的軀殼,來發揮自己代代累積的一切成果。還需要一把好用可控的尖刀,鏟除過于能幹,或過于平庸的下屬。
“越長玦到了嗎?”
“距黑水城不足三裡。”
“好,讓普明與纣絕去接應,吩咐她飲下亡命水後,再來見我。”
一瓶改良過的嶄新藥劑被抛至玄冥手中,白比丘沉吟片刻,忽然親切開口。
“安倍博雅的事還需勞你緊盯,組織内部,唯獨你和肅英跟我最久,也最值得重托。”
“……多謝大師。”
面容慘白的活死人深揖一禮,似乎沒想到能得到誇贊,猶疑補充了一句。
“對新加入的成員,是否需要屬下出手,為其處理尾随的麻煩?”
“黑水城的位置向來機密,屬下擔心……”
“麻煩?”白比丘漠然重複道,“如果你指的是覆秋霜,就讓她自己處理。處理不掉,我會派明晨動手。”
“不隻覆秋霜,還有還珠樓的探子,”
玄冥僵硬的五官罕見有了些變化,“還珠樓與我們秋毫無犯,應該是私事。”
“……既是私事,就攔在黑水城外處理。她與那位樓主的糾葛我也略知一二,隻要不損害組織利益,暫且靜觀其變。”
“若她因私廢公呢?”
“自然天羅地網,十部共誅。閻王鬼途的規矩,你我何須再提?還是說——”
白比丘的聲音冷硬如冰,“你擔心的并非同僚,而是另有其人?”
“玄冥不敢。”
“你我之間,沒什麼敢與不敢的,”白比丘溫聲寬慰道,“我仍是我,你仍是你。再說你年輕時,難道沒有遇見有趣的人或事?”
“蜉蝣旦暮,大椿千年為春秋,就算一朝興起,于我等漫長的生命,不過滄海一粟。”
“是嗎?”
非生非死的活屍緩緩動了動脖子,沉聲道:“長生的确是主人的心願,但如果是主人……不會向工具多言。”
“大師,你雖有主人的意識,終究不是主人。”
玄冥言畢告退,空氣靜默良久後,女尼皎白如月的臉上,倏忽浮現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遙遠記憶,模糊舊顔,别離一諾,曆經百年歲月,沉澱為酸澀的苦釀,未經品酌,便深葬地底。
這絕不是屬于“徐福”的情緒,那它屬于誰?
白比丘摩挲着手中佛珠,溫潤冰涼的觸感将她拉回現實,又仿佛仍在夢中。
阿彌陀佛,衆生皆苦,有情皆孽。
她難得至誠地口念佛偈,似要說服自己般,按捺靈魂盡處湧上的悲涼。
另一邊,金漆剝落,寶相莊嚴不複,仍慈眉善目地洞觀世間。
有白衣人進廟不拜,見神不跪,甚至将一瓶亡命水供奉案前,理了理風塵仆仆的皮囊。
終于到這一刻了。
根據無患開膛的描述,它的劑量恰好能讓體内蠱蟲同歸于盡,并徹底修複經脈腑髒,是閻王鬼途最新的良藥。
“挺住不咬舌,你就會重生為我們的一份子。”
“哈哈哈~但被破壞又拼攏的感覺,可比寒毒發作更痛哦~”
獸人與女童的忠告言猶在耳,越長玦思考片刻,喝下一半。
對于曾經曆爐火舐身的人,如果忍受一段時間的痛苦,就能擺脫體内六隻蠱蟲的折磨,是不怎麼害怕的。
但今夜要做的事不止一件,今夜的訪客,亦不止一人。
箫聲漸起,幽咽如泣,萬音千韻中萦魂繞魄,寸寸斷于月明。有朦胧夜雨遮掩星輝,寂寂沾濕塵泥。桂葉刷風桂墜子,青狸哭血寒狐死。
一曲終了,荒涼廟宇神佛皆默,依稀可見伶仃身影,撐傘而來。
“殘聲憑燭撚韶光,半掩孤帏遠廟堂,滿樹凋零無寄處,獨吟蕭索覆秋霜。”
海境雨相負手而立,靜靜望向斜倚梁柱,獨聽夜雨的孤女。
“離開故國後,老夫未曾再聞如此凄切的樂音。”
“姑娘,久見了。”
越長玦轉身,素白病容下蟲影蠕行,平添幾分森森鬼氣。整個人卻光華異常,仿佛被投入爐火後,正經曆一場痛苦的重塑。
“此曲,名為《斷魂幽吟曲》。”
她聲音虛弱,令人無端想起灰燼中的朱鳥,半破繭的幼蝶。一邊是情蠱與萬毒蠱撕咬争鬥,一邊是亡命水藥力持續修複,實在是對精神的極大考驗。
可與此同時,空置多日的丹田慢慢彙聚真氣,滞澀的奇經八脈漸次蘇醒,實力正在恢複的事實已足夠令人安心。
“姑娘若要以這幅模樣應戰,老夫勝之不武啊。”
“哈,生死搏殺間,何必談君子英雄呢。您聽我的箫,我接您一劍,便是禮尚往來了。”
覆秋霜冷哼一聲,劍光乍起,箫音催魂,撕開淋漓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