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風潛入夜,殺人細無聲。
飄忽白影晃進天牢,穿過幾聲彌留的呻吟,靜靜停在門外。
門内,隻剩五官完好的真眉刑具加身,正與兩名捷足先登的訪客“友好”交流。談到興處,一邊晃動鐵鍊指責智者的陰私,一邊大放厥詞,力證閻王鬼途的光明正大,順便抛出橄榄枝,希望能以情報換小命一條。
“但你的情報都是錯的,閻王鬼途早已人去樓空。”
為首的智者僧衣白發,氣度高華,舉手投足間頗似那位“雲州大儒俠”史豔文,正指揮枭嶽用讀心術,掏空他所有秘密。
然後捏住真眉下颚,幹脆利落地灌了一瓶毒藥。
越長玦看了看手中同款,又看了看真眉冷冰冰的屍體,突然有些尴尬。
在沒暴露身份的情況下,這兩位談着談着,把自己的活幹了,算不算任務完成?
她抛下真眉,像遊魂一樣跟着俏如來出了天牢,來到一處非常眼熟的營帳。
鐵軍衛軍師,禦兵韬的營帳。
禦兵韬功力遠高于俏如來,再向前進,就有被發現的風險。好在習武之人耳聰目明,習音律者更甚,她側耳傾聽,斷斷續續的談話彙入耳畔。
“解決了?”
“他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百鎮雄關的鐵面人冷哼,注視着面前尚顯年輕的墨家钜子,四目相對間,兩泓深潭同樣喜怒不明。
默蒼離死後,他的徒弟就更像他了。
“此事不可讓王上知曉。”
“王上遲早會懷疑俏如來,”墨家钜子停頓須臾,“但他會相信軍師。”
可惜钜子舌隻此一條,他終究不是默蒼離。
“你與覆秋霜合作,甚至不惜殺死真眉,助他進入閻王鬼途,讓縱橫一脈顯露人前,但是——”
以算謀疆的智者如磐石深沉,“覆秋霜昨日死了,下屬百雪蹤亦是。”
“……”
“以思考代替發問,看來你學得不錯。”
“……覆秋霜謀求神華之位,下一任神華一定與此有關。”
“錯了。”
“……”
“你有三錯,但禦兵韬不喜為人師,钜子請回吧。”
逐客令下達前,禦兵韬突然道,“若默蒼離在,或許你錯的不止三處。”
一種深切的悲怆漫進钜子眼眸,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良久才緩緩開口。
“一錯,不該将所有籌碼壓在覆秋霜身上,失之毫厘。”
“二錯,縱容情報網被滲透,棋差一着。”
“三錯,以钜子身份行動,拖師叔下水,自斷盟友,滿盤皆輸。”
帳内帳外,同時聽見剖白的兩人,不約而同地作出評價。
“智者果然麻煩。”/“還算不差。”
“師叔沒有趕我,是認可俏如來此番陳述,還是心中早有答案?那個變數,若縱容下去,恐生劇變。”
“……”
“人選已有,但尚未——誰?”
禦兵韬出手如電,頃刻掀開帳簾,洶湧朔風呼嘯而入,卷起帥案兵書卷宗。
一封被壓于最底,沒有寄出的信躺在地上。内容大意是為某位将死的女子入土為安,并拟定一個中原人的身份。
她失蹤的日期,正與覆秋霜的死期不謀而合。
明月之下,鵲驚蟲鳴,鸢飛戾天。
越長玦幾個閃身,落在鐵軍衛範圍外的山頭,她與慕容勝雪約定的彙合地點。
藍衣貴公子正撚着一搓賽龍涎,見有人來,十分禮貌地放下煙鬥,眨了眨眼睛。
“這麼快返回,看來我可以提前喊你碧真了?”
“啊~說起來還真是有緣,我叫明晨,你叫碧真,如果叫神華,就沒法押韻了。”
“……我不介意你換個稱呼。”
貴公子皺眉深思,沉痛搖頭,“不行,我們的名字也很押韻,你要是不滿,隻能自己換名。慕容勝雪就是慕容勝雪,不可輕易更改。”
越長玦無奈歎氣,一把薅開越來越歪的話題,将今日聽到的話暫抛腦後,回到昨日十殿閻羅上,那根陡然墜地的紅翎。
“你猜的沒錯,的确有人在暗中,操縱閻王翎落地。”
貴公子笑意收斂,“所以,你知道誰是絕命司?”
“如果你認為操縱閻王翎落地的人,就是絕命司……”越長玦沉吟道,“七非或肅英。”
那道與自己擦肩而過,轉瞬即逝的指力,正是從這兩座并排的屏風後發出。
“真的?”
軟劍乍泛寒光,慕容勝雪笑得邪肆異常,“姑娘面柔心善,應當不會騙我吧?”
“哈,你既一心想當絕命司,難道心中無所猜測?”
慕容勝雪收劍回鞘,悠然點上星火,百裡聞香的煙氣缭繞,色如山間刺骨的冷霧。
“肅英進組織最久,又掌管情報,是我與太和一緻懷疑的對象。”
“七非……人蠢嘴毒,常年混迹中原,真不知若無亡命水,他要如何動搖俏如來在尚同會的影響。”
“他不會動搖太久的。”
越長玦漠然道,“俏如來已察覺到七非的異常,或許下次例會,缺席人數會再次變動。”
智者舉一反三,他大概也會注意到閻王鬼途多了新的補缺,開始查“越長玦”或“碧真”。
自己的過往現世不存,但兩者的等同關系,終究會暴露。
“那不是很好?七非被抓,你去清理叛徒,大功一件,說不定能成為組織裡有兩個代号的人。”
“……”
越長玦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當上太吾傳人以來,她已許久未遇過這樣說一句,杠三句的青年人。
“慕容勝雪,”她摩挲玉箫,擡眸莞爾,“你一定把自己的命運,交到我的手上嗎?”
慕容勝雪噎滞片刻,重振旗鼓道,“哇哦~差點忘了我們也算半個叛徒。不過你放心,安倍博雅吃好喝好,我看不用捆仙索,他都不願離開本公子的牢房半步。”
“苗疆祭司台,可有遣人來尋?”
“無,也有可能來了,但破不了本公子的陣法。說起來他們真的在乎這個人嗎,步天蹤部下,堂堂祭司台祭司哎~”
“他是東瀛人,此地畢竟是苗疆,”越長玦目光悠遠,投向足下朦胧山霧,“我要去趟中原。”
貴公子聞言微頓,漫不經心地停止擡杠,優雅文緻地緩緩轉頭。
俊美頹靡的臉上笑意淡退,宛如一把藏鋒利劍,從華麗劍鞘中探出尖刃,睥睨尋找着可飲血的敵人。
“去做什麼?”
殺氣來得莫名其妙,越長玦迷惑地掃了他一眼,“候選答案有兩個,錯殺會被十部共誅。你試探肅英,我去找七非,沒問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