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一生的真相,一刻就可說完。
越長玦靜默聽了半晌,道出最後的疑問。
“為什麼……活下來的人是我?”
女童避開她的眼神,沉默片刻,喟然長歎。
“我對你有愧,太吾。”
“亦……有求于你。”
身為一柄殘劍,她的大半力量都随劍刃,一同與相樞封印。因此就算知曉拔除劍冢是謊言,也無法告知真相。
眼睜睜地,她看着代代太吾為之赴死,重複前人重複的悲劇,宛若陷入宿命的循環,再難逃脫。
直到越長玦出現。
她在劍柄中,見證新任劍主用近乎自虐的手段,從根基淺薄的弱女子,成為獨步天下的太吾傳人。一人一箫蕩平三座劍冢,聲望瞬時到達頂峰。
可惜這樣驚才絕豔的太吾,依舊如昙花一現般,殉身熔爐。
她濃烈的愛恨化為執念,與曆代太吾的救世大願融合,加之被解封的五座劍冢,終于喚醒了伏虞劍柄。
犧牲,已經足夠。
烈火熊熊,頃刻焚盡皮囊,一抹絢爛至極的光華由此析出,靜靜彙入自己。
“你也不甘心嗎?”
她托着太過年輕的主人,悄聲詢問。
“如果有一個人,能了結這千年的因果,我想是你。”
“所以,你還不能死。”
耗盡積攢的全部力量,她為越長玦重塑身體,送往三千世界的其一。
在那裡,有另一段延續千年的夙願,或能成為自己的力量。
穿越的過程并不順利,意識和身體尚未完全融合,她隻能眼看主人憑本能行動,直到被一名藍衣公子救起,生活才漸有轉機。
可惜好景難續,那公子暗下情蠱,被仇家殺死。命在旦夕的主人求醫還珠樓,于此邂逅另一名棘手的藍衣文士。
蠱沒解,身上還多出五隻萬毒蠱,背了要命的賭約。
似乎主人的劫,總是和藍有關。
識龍影如此,神蠱溫皇如此,慕容勝雪亦如此。
然而如今,她素心空寂的主人,似乎情感上動搖了些。
這很好,伏虞想,我的主人獨一無二,無論與誰結緣,她開心就好。
況且……最後總是要回去的。
“太吾,你……願意同我回去嗎?”
“修複劍冢,重新封印相樞,了結與義父的恩怨。”
“你仍是備受尊崇的太吾,我會向誤解你的人說明一切,還給你應有的所有。”
劍靈充滿希冀的目光,撞到一堵無聲的牆。
曾經流光溢彩的識體,此刻光華盡褪。她看見自己選中的主人蜷膝而坐,正愣愣地與黑暗對望。
沒有焦點,亦無情緒,隻是将視線沉入虛無,一點一點任其吞噬。
像一根油盡燈枯後,仍拼命燃燒的燭芯,終于等來溫柔一剪,心滿意足地熄滅黑夜。
“伏虞。”
越長玦幽弱無力的聲音傳來,帶着濃濃倦意,含糊開口。
“我很想幫你,可是……我好累啊。”
她攤平四肢躺在黑暗中,靜谧如潮水般覆上,織成包容一切的被褥,輕輕安撫所有。
越長玦不是第一次被奪舍。
遊玩歸來,拿起劍柄的那刻,儲存其中的意識與執念彙入腦海。男女老少的面容都模糊不清,卻無一例外地張嘴,對她重複同一句話。
“你要成為太吾。”
換而言之,曆代太吾的傳承,不過是一場奪舍。
初代太吾的執念留給下一任,下一任的執念将在此基礎上累加,代代相傳,直至徹底解封劍冢。
正極若邪的執念,常會适得其反,逼瘋一些心志不堅的劍主,因此培養傳人就顯得格外重要。
并尊各大掌門的高位,可修習天下武學的特權,為衆生奔波的大義,裹上一層糖衣,建起對“太吾”的向往,降低執念洗禮的抗拒,成為合格的傳人。
但義父是個極端聰明的人,他将越長玦與世隔絕地養在偃宣谷,不告訴一點關于太吾的信息,小心翼翼掌控她的心智,營造相依為命的錯覺。
當一個人極端依賴另一人時,這個人的自我,将無限接近于零。
既無自我,談何抵抗。
隻需竭力灌輸童話般的英雄傳說,她就是他精挑細選的,最完美的容器。
上天垂憐,這具容器在紅塵淬煉中漸漸蘇醒,開始溯源答案。
探究答案的代價,是爐火焚身。
她不後悔拿起劍柄,在“太吾”名号下,過完荒誕又壯闊的一生。她隻是想知曉,控制自己成為自己的,究竟是什麼存在。
現在,她如願了。
而這具容器,在灌注太多愛恨後,業已到極限。
劍靈默然不語,看着那抹意識體舒舒服服翻了個身,耳畔傳來輕淺呼吸。
光華暗淡将至渙散時,她模仿主人的樣子,托腮開口。
“那你最喜歡的璇女掌門呢?”
輕淺安詳的呼吸為之一滞。
“她雖修為深厚,也難保不會因相樞的影響,執迷入魔。”
重重的幾個呼吸聲。
“還有受你庇護的太吾村村民,你雖不喜他們,他們卻視你為神。”
呼吸聲紊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