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潤嗓音撥動寂夜,衣袍下颀長的影子迤逦蔓延,宛如伺機而動的王蛇。
他不在乎遠處戰況,隻想等一切将盡時出現,拖奄奄一息的獵物回巢。
天下第一的劍,無論白比丘還是徐福,斬了就是。
天下第一的蠱,那麼多保命的手段,能救一次,就能救第二次。
世間諸事紛繁,有什麼能難倒神蠱溫皇的呢?
直到他化身任飄渺,在白比丘狀若癫狂的笑聲中,看見眼睑半阖的越長玦。
神蠱溫皇見過很多情景下的越長玦,唯獨沒見過了無生氣的模樣。
他明明不想如此。
始作俑者白比丘說不出原因,他的蠱蟲失去音訊。這副身體的傷勢在逐漸好轉,意識卻石沉大海。珠光寶氣的金屋裡,有人沉睡不醒。
在一切尚未開始前,她以一種決絕的姿态逃離掌控,留給自己一副笑話似的軀殼,和滿屋無生氣的死物。
那還有何趣味。
“主人?”
手捧彼岸蟲的侍女打斷思緒,正皺眉盯着自己。
越姑娘昏迷的幾日,她眼見主人偷閑時間越來越少,甚至難得外出,去萬濟醫會挑了堆破舊泛黃的醫書回來,一目十行地讀完,随手一扔,讓自己送還鸩罂粟。
她在萬濟醫會聽完醫者的諄諄教誨,想起主人沒照顧可能會餓死,急匆匆趕回還珠樓,兜兜轉轉未見蹤影,竟在越姑娘的房間,瞥見一燈如豆。
門是虛掩的,散落大片暗淡月光,風雅俊逸的藍衣文士立在床沿,持一柄裝飾華麗的羽扇,靜默凝望。
有一搭沒一搭的搖晃中,羽扇被擱置一旁,衣袖垂落錦被,神蠱溫皇悄然俯身,伸出一隻想觸碰又收回的手。
明明床上的人不會反抗,也不會回應,那隻手仍自斂到極點,連指尖也繃出克制的弧度,一點一點地貼近肌膚,懸停在随時可退的位置。
然後不受控制地,向前遞了遞。
仿佛隻有在暗處,才能光明正大地訴說什麼。
主人的眼底翻湧她看不懂的情緒,在這一刻,鳳蝶比任何時候都希望床上的人能醒來。
作為最後手段,第一隻彼岸蟲,渡不了意識混沌的彼岸人。
她看着藍衣文士毫不猶豫地拿第二隻,連忙出言提醒:“主人,就算彼岸蟲對捕捉意識有效,兩隻也……”
“唉。”
神蠱溫皇拿起羽扇,命運般地重複數日前的評價:“危險,恰是通往機會的唯一途經啊。”
沒置身事外的悠閑,反而帶點淡淡的自嘲。
“那,如果——”
比誰都清醒的鳳蝶沉吟片刻,下意識料想最壞的結果,卻被主人的表情駭得連忙改口,“如果越姑娘醒了……”
她環顧四周,華美的擺設無處不在,升起逼仄囚籠。
“越姑娘不會喜歡這些。”
藍衣文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越長玦,難得安靜下來。
時間在沉默中點滴消逝,鳳蝶緊張地望向主人,生怕他一松手,就要将剩餘兩隻彼岸蟲統統送入意識,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結局不好不壞。
主人沒聽她的,第二隻彼岸蟲仍順利進入,暢通無阻地抵達識海。好在裝第三隻彼岸蟲的盒子暫時關閉,神蠱溫皇羽扇輕搖,熟悉笑意在鳳蝶未察覺的角度,一點點爬上嘴角。
他側着頭,略略靠近越長玦恬然安睡的五官,勉強給出回應。
“哈,鳳蝶大人有什麼好建議嗎?”
“我建議……”鳳蝶打量着他的神情,“主人,你還是别玩了……”
她還未得到答案,隻聽側方傳來一聲低吟,仿佛誰從眠夢中醒來,生澀調動每個停擺已久的部件。
曾經無力垂下的手指撓撥被褥,兩人齊齊望去,對上一雙稚童般純淨的明眸。
長睫舒卷,碧空如洗,那雙玲珑剔透的琉璃顧盼流連,最後定格在神蠱溫皇身上。漸漸耳尖泛起薄紅,連眼神也閃躲起來。
越姑娘,好像不太對勁。
“你是誰?我義父呢?”
“主人,她似乎心智——”
“我竟不知,你還有這副模樣。”
神蠱溫皇低聲輕笑,帶着一絲本性難改,又稍顯克制的愉悅,飽含深意地望向床前少女。
她的意識還在,隻是彼岸蟲并未全部帶回罷了。
帶回的那部分,太過無瑕的東西,于他不過凡塵俗土。
可一想到這是越長玦,他就忍不住想撩撥幾下,等她心智恢複,再拎出此段過往,好好共同品讀。
幽邃雙眸眯起微妙弧度,他眉梢含笑,薄唇輕啟,一字一句盛滿攝人心魄的妖異。
“你義父有事外出,臨行前将你托付給我。”
“此前我們未曾見面,不過現在……”
“我是姑娘的仰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