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果輪回的問題沒有答案,沉默不言間,白比丘晃了晃手腕鎖鍊,仿若無聲的逐客令。越長玦歎氣起身,一步步挪向出口。
“與其問貧尼,不如問囚禁貧尼的人。”
淡漠女聲自背後傳來,她驚異回頭,又很快氣餒。
“溫皇先生不會告訴我的。”
“……?”
少女去而複返,将來龍去脈說了個遍。暗色掩映,遮住聽者心中起伏。白比丘仔細對照着記憶裡的越長玦,試圖複原兩名主人公的奇怪糾葛。
“哈。”
“為什麼笑?”
“貧尼幸災樂禍。”
少女生氣皺眉,白比丘卻愈加開懷,甚至向她招手,示意走近一些。
“我可以幫你,”她幽幽道,“但一切結束後,你也要幫我一件事。”
“你是溫皇先生的犯人,我怎麼能——”
“所以,是一切結束後。“
滿室寂靜中,厭光蠱蟲眼瞳微亮,借着這稀薄的照明,越長玦看清了近在咫尺的白比丘。
“你們——”
“他用這種眼神看你,對吧?”白比丘了然道,“你傾慕他麼?”
“什麼?”
女尼伸手虛點她胸口,“這裡,會因為他跳動,或喘不過氣麼?如果他像我這般靠近你,你會下意識躲開,還是選擇迎合?“
越長玦懵懂看她,“我……我應該選擇什麼?”
“……罷了。”
白比丘向後仰倒,鎖鍊随她動作簌簌作響,宛如一場淩亂的心跳。囚禁的她智者為了逼問原委,手段邪毒異常,對另一個未蘇醒的意識,倒采用了奇妙的方式。
像自己想念晴明一樣,這蠱蟲堆裡誕生的天才,也會有想念的情緒麼。
“你不必選擇,說出來就夠了。“
故人離去的話語猶在耳畔,這短暫的半生,她不曾開口,他亦沒有多言。直到陰陽兩隔前,才借月說了番模棱兩可的情話。
“說的時候,别再穿白衣,披麻戴孝。”
如果時光倒流,她不會再手撚佛珠,僧衣素袍地見他。也不會再問他是否願意和自己追尋永生,逃離短壽的命運。
他想做晴明,就做晴明。他不願永生,就換自己來找他。總有一些未曾訴說的東西,能彌合生死的距離。
可時光無法倒流,她已在故人葬入土中的冷月下,踽踽獨行數百年。
“隻是一點順水推舟的幫助,”她慨歎道,“越姑娘,我會再等這扇門打開的。”
“到那時,希望你能記得我們的約定。”
“吱呀”一聲,蠱蟲潮水般漫上。她躺在暗中,宛如一朵等待重逢的不老花。
越長玦依言換了身裝束,在當日解夢的庭院,找到将眠未眠的還珠樓主。
那人臉上蓋了本書,桌邊擺了局棋,還有一隻格外别緻的紅琉璃酒杯。
“這是故人舊物,”從折頁裡傳來悶悶的解答,”姑娘來了?“
越長玦點頭,“先生似乎有很多故人。”
“唉,斯人已逝,隻是懷念的消遣罷了。姑娘如果有興趣,也可共賞。”
越長玦好奇拿起,一抹陳年酒香萦繞鼻尖,顯然主人曾用它盛過各色佳釀,才讓空置的容器,仍留有餘芳。杯身浮雕風雅,似乎是副潇湘山水。
她轉動細觀,卻在隙角處,發現一點深褐。
幹涸的血迹。
“這……”
“姑娘心中所想,即是事實,”那人語調上揚,“杯主人生前,曾是還珠樓的代樓主。”
“那先生……”
回答她的,是一聲輕笑。
駭人的沉默籠罩庭院,連手中酒杯都冰冷起來。越長玦顫抖着将它放下,陡然發現眼前人似乎不如所料般溫文爾雅。
陰森暗室、蠱蟲堆裡的尼姑、夜晚偶見的巡邏黑影,欲言又止的鳳蝶姑娘,一切的一切加諸于身,她捂住胸口,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攥緊特意換上的華麗披風。
血色刺目,她慘白着一張臉,一邊是極度危險的預感,一邊是掙紮也欠奉的無力。更悲哀的,是她發現即使可能陷入謊言,仍不由自主地想靠近那人,而非遠遠觀望,觸不可及。
一眼也好,哪怕隻是——
“我……”
她斷斷續續組織語言,試圖問清先前發生的一切,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抑或全然虛情假意,隻是為了讓自己困在還珠樓。
困在還珠樓?
戀家的雛鳥無法想象回不到偃宣谷的結局,唯一可靠的義父又行蹤不明,驚懼萬分中,發現自己已落入籠中。
可即便如此,她仍眷戀望向築籠的人。
我想離開,但此生此世,再也不會有第二份這樣的感情了。
意識模糊間,她見那人摘下覆面書本,悠哉悠哉地端起桌邊小酒杯,款款向自己走來。一柄造型古樸的劍在腦中一閃而過,還未來及分辨,就被疲憊感充斥心頭。
那個“我”,是感受到自己的害怕,才強行醒來的。
“你……”
那團黯淡意識溫柔地抱住自己,指尖梳攏淩亂發絲,重新睜開一雙朦胧惺忪的眼眸。昏沉未醒之際,卻對上不遠處幽深如夜的目光。
傍晚,暮星初現,藍衣文士舉杯相敬,笑意灼灼。
“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