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我都知道,他們不會回應了。”
“回應你的,是他們傳留給你的劍心,你自己的劍心。”
她沒有見過春桃,卻曾在離開還珠樓後,慕名前往不悔峰,看當世并立的兩大劍客,曠古絕今的劍招。
與其說招式的對決,倒不如說劍意的碰撞。
極滅複始的涅槃,困囿人間生死,留在崖壁上的無悔,明明已有死志,卻多了一份傳承。
所以,這是怎樣的劍意呢。
那時一旁有許多往來的習劍者,如今宮本總司的徒弟在自己面前,他身上有不止一位劍客的影子,呈現出截然不同的第三種态勢。
這個名喚無極的青年,該在融彙百家的基礎上,走自己的路。
而留劍不悔峰的宮本總司,不悔殒命于此,惜敗一時,願以身為基,讓心有所悟的後來者,替他走完未盡的劍途。
至于另一名,他大抵無需同行,唯缺對手,若不限生死定數,一人足以走完萬人難往,缥缈孤絕的長路。
眼前青年陷入沉思,逆刃出鞘半寸,暗泛冷光。
這道冷光之上,記憶中的師尊曾引領他,授劍心三問。
“何為無極?”
“萬物始源,稱無極。”
“何為無盡?”
“武止幹戈,終無盡。”
“何為無聲?”
“千裡同風,是無聲。”
無極、無盡、無聲,分别對應一劍三式,蕭索疏狂的宗師一步一頓,于刃上絕境,淡然發問。
“何為無悔?”
生死邊緣,他自問自答,像是臨了徹悟,終能無心無我,非神非魔。
“劍之極意,不求勝敗,不懼生死,劍出無悔。”
他的弟子來到師尊故居,滅族的仇恨,被仇人養育的恩情交織,本該潇灑恣肆的靈魂被壓抑極點,苦尋答案似地叩響劍心。
“一生回首,劍行有情,吾心無悔。”
劍心如此回答,數日後,他得悟新招,擊敗立花雷藏。
現在,他已很久沒聽見自己的聲音了。
那幽怨的箫聲勾出了他的噩夢,可定睛一看,夢非噩夢,而是告别。
“不要把噩夢當做噩夢,把他們當做告别。因為你放不下,所以告别才一直難以結束。”
“放下了,告别了,這柄有情無悔的劍,該用他開辟新的道路。”
“路的名字,也該由自己決定。”
“你,要取什麼名字?”
“……守護。”
劍無極聽見自己内心的共振,他重複一遍,随後靈台刺冷,笑盈盈的白衣人收回兩指,似乎很滿意現在的情形。
“你悟了。”
“你……”
“不用客氣,”越長玦仰頭望天,若有所思道,“聽說劍客悟劍後,都是要試劍的。”
她下颚逐漸揚起的角度,如同徐徐展開的地圖,終于圖窮匕見。
“你覺得……我們閻王鬼途的餘孽怎麼樣?”
“哇靠!”
伴随“原來在這埋伏”的驚叫,劍無極拍案而起,腦海裡卻不自覺回憶先前圍剿,刀劍相向的敵人們。
越長玦是最棘手的,第二棘手的是那個叫玄冥的僵屍,然後是丁淩霜,但丁淩霜與他喝過酒,剩下盡是番薯菜頭。
玄冥的蹤迹,禦兵韬應該知道。
“禦兵韬最近有些奇怪,”劍無極皺眉道,“鐵軍衛的事務,最近都交給喝酒的處理。啊……不管這些了!我打輸了怎麼辦?”
“沒有亡命水,玄冥的身體就會衰弱甚至屍解,如果你打輸了也逃不掉——”
越長玦笑容微冷,“那·就·死。”
“靠北!你這是什麼黑暗的語調啊!”
刹那驚恐的表情逗樂了面前白衣人,她抵唇輕咳,目光不經意間穿過劍無極,仿佛落在另一人背影,渺遠而溫柔。
“向死而生,你們劍客,不都是這樣的嗎。”
一劍無悔是傳承,可越長玦不習劍。
她覺《廣寒歌》太清寂,遭逢劍十一時,莫名念随心起,換奏一曲《天地笑》。
然後,就敗了。
“黑心肝的老丈人要我傳話,”劍客如坐針氈,明顯一點不想提神蠱溫皇,“你……什麼時候回還珠樓?”
“等藥效過去。”
亡命水的藥力,正逐漸消退,以往受到的舊傷卷土重來,她還需要一段時間調養,繼續與伏虞的談話。
青年劍客得到答案,如蒙大赦地離開,又眉目扭曲地意識到自己還得傳話,唉聲歎氣起來。越長玦無奈輕笑,注視對面袅袅煙聚的虛影。
“我會随你返回,但日期須由我定。”
“放心,既然身體與性命均系于你,就不會讓你等太久。”
“三千世界,難得停留……不想暫放一切,一同度個假嗎?”
古劍鋒芒漸微,暫時允諾了她的請求。及腰女童爬上竹椅,玄奧難明的墨色雙眼,緩緩凝望她們途經的天地。
數百年前,她長伴義父膝下,曾見過這般光景。
沒有相樞,也沒有被相樞侵蝕過的,猩紅如血的土壤。
太吾選擇的地方太安靜了,連她作為劍靈的一部分,都心生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