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色太晚城裡早已宵禁,一行人暫時歇在菡山别院。
月色漸濃,累了一天的趙青晖抱着湯婆子很快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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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有石子擊打窗緣,發出沉悶的聲響。
趙青晖夜半驚醒,本能地摸出枕下的匕首緊緊握在手中。
“笃笃笃”
确實有人在敲窗。
“殿下你休息了嗎?”
原來是王琅。
趙青晖松了口氣,趿着鞋子走過去歇開窗戶,沒好氣道:“半夜偷摸到女孩子的房間,大公子好涵養。”
王琅一身的酒氣,應該是陪完酒剛散場。
皎皎月光下,少年郎膚白勝雪,劍眉如墨。
他食指微曲扣在窗緣上低聲道歉:“是我不好,沒想到你已經睡了。”
這輩子王琅還沒給幾個人說過軟話。
可他的直覺告訴自己,如果今晚上不過來解釋清楚,他和趙青晖以後肯定會越走越遠的。
他不想和趙青晖貌合神離。
至于為什麼不想,他來不及多琢磨,隻憑本能應酬完九老太爺他們便匆匆趕來,什麼禮數什麼周全,他統統顧不上,這才像個愣頭青似的站在這裡。
“陳氏說的不是真的,我沒有算計殿下。”他低聲軟語。
看着趙青晖的目光深邃,焦急的臉上不見剛剛面對族親時的從容。
趙青晖不由心下一跳,有一絲溫情從她的心中淺淺劃過。
“我知道你沒有,你本來也不想殺陳氏,牽扯皇族的行為太傻了,你肯定不會這樣。
何況王大公子風光霁月,隻有陽謀,哪裡會用算計合作夥伴這樣的陰謀,這一點我還是信得過的。”
趙青晖當然知道王琅沒有算計他,甚至可以說她的出現是一個意外。
而她也許一開始是懷疑過王琅的,但她很快就反應過來王琅不會要陳氏的命。
陳氏死了,雖然王琅可以私仇得報,但是同樣王氏的族老們也會忌憚王琅,他想要獨享金州兵權的計劃說不準會落空。
陳氏不死,他既展現了自己的手段,敲山震虎,又留有一線生機,讓人心存僥幸,還能讓王氏族親信任攀附,更好的掌握琅琊王氏的資源,一石三鳥,換她也會這麼做。
王琅嘿嘿嘿傻笑了一番,沒頭沒腦地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能懂我。”
他無不惡意地想,陳氏想就這麼死了豈不是太便宜她。她不是以淮陽陳氏為榮嗎?他偏要讓她親眼看着陳家是怎麼一步步衰敗下去,自己卻無能為力。
“可是你為什麼還是不高興?”王琅疑惑。
趙青晖訝然,她表現的這麼明顯嗎?
她其實是為陳氏感到悲哀,一個人,為家族活着,又被家族抛棄,她的一生和戲台子上的提線木偶又有什麼區别呢?
可這話說出來就未免有同情陳氏的嫌疑,她不想王琅聽着不高興,于是說起另一樁事情,“母親從前說女孩子反正将來也是要去夫婿家主持中簣的,我常常以此為借口,做什麼事情都三心二意。
父親為我與兄長請來大儒講席,我隻會打瞌睡躲懶。與兄長一道練武時也學的稀疏平常,一到三伏天就縮在屋子裡納涼。
兄長文才武略小小年紀就能随侍父親左右,幫父親處理瑣事,而我明明隻和兄長差兩歲,卻隻會遛鳥鬥蛐。
如今我與阿農落得這樣被動的境地都是我從前不肯吃苦的緣故。
可我依舊慶幸,覺得自己至少冰雪聰明,能憑着小聰明夾縫求生。
然,今日我見到大公子方知什麼叫運籌帷幄,一步三算。”
她那點小聰明又算得了什麼呢?趙青晖自嘲。
“我常常在想,當日如果活下來的是阿兄,是不是……是不是還有别的活法。”
趙青嵘那麼好,如果不是足夠好,怎麼會随父親一道死在戰場上。
而她一向是得過且過心安理得地享受家人的付出,最後反而活下來。
陳氏前車之鑒,明明白白告訴她,走女人的路子是走不通的,女人即使嫁人生子依舊隻是棋子,可笑她居然奢望用婚約換取片刻的安甯。
女郎低垂眼眸,月光在濃如羽毛的睫毛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青影,讓人忍不住想要替她撫平悲傷。
王琅情不自禁地安慰她說:“殿下有殿下的路要走,隻要堅定不移地走下去,那就是殿下自己的路。”
他的手指骨節分明,落在趙青晖的肩頭,輕盈又小心。
“殿下的路,臣陪殿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