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二年七月,金帳大可汗麾下右賢王帥三師直逼渭水,誓要踏平金州,為麾下第一大将喀其贊将軍報仇雪恨。
戰報傳來建康城,一衆朝臣難得一緻地裝啞巴。
“諸位臣工,可有計策?”
趙青晖此時才體會到什麼叫如坐針氈。
戰事持續了半月,金人氣勢不減,王琅上疏欲與譽、霁二州聯動攻守,主動出擊。
“臣以為,王大人所言不妥,金人來勢洶洶,極善攻伐,大梁遭重創後休生養息不足一年,陳谷還是新麥根本經不住消耗,請陛下三思。”
“金人狡詐,謹慎小心為上。”
“王大人年輕氣盛是好事,可三州聯動需要經年的老将調配,殿下可有合适的人選?”
“去歲遷都已耗盡铢錢,國庫空虛,咱們實在打不起啊。”
“…….”
全是反對的聲音。
也是,殷轍已經壓送糧草先行,梁闊是個牆頭草,喬氏…牽扯譽州,譽州下轄颍川縣,他還指望着将喬氏遷回颍川,此時必不會出面得罪譽州刺史。
她朝中無人。
罷了!
得到趙青晖的示意,陳纡屏退衆人:“諸卿有事啟奏,無事……”
她的退朝兩個字還沒說出口,有小黃門三步并兩步疾行而來,一頭磕在金銮殿的台階上。
是劉小滿留下的人。
“殿下,不….不好了!”
他端着盛邸報的描金托盤,雙腿抖如篩糠,開口已經帶有哭腔。
“殿下…王大人…王大人…金州被胡人圍剿,王大人身陷囹圄,下落不明。”
趙青晖未搭話,陳纡已經率先質問:“胡說八道!昨日邸報還說胡人于敕縣設帳……”
敕縣離金州城近百裡地,難道胡人會飛嗎?
“陳大人,奴婢絕不敢胡說,小滿大人每十日會燃信号報平安,今日…….今日正是又十日…….”
铮——
趙青晖清晰地聽見自己腦子裡有一根弦應聲斷裂。
陳纡的嘴一張一翕好像在說什麼,她聽不見。周遭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聲音,獨留下耳畔的轟鳴聲。
是誰在哭呀?
趙青晖伸直了脖子環顧四周,衆人皆有戚容,龍椅上的娃娃正抱着手号啕大哭。
趙青晖很想上前安慰弟弟。
有什麼好哭的?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王琅還沒死呢。何況她也不是沒經曆過圍城,雖然兇險,最後還不是逢兇化吉。
排兵布陣上王琅是王思手把手教出來的,隻會比她更厲害,而且這次朝廷準備的也更充足。
金州不可能輕易被屠城。
她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旁人,臉上始終保持着肅穆莊嚴,不見半分哀色。
“王大人算無遺策,武能定邦,孤不相信他是輕易放棄的人。既然出了此事,諸公今日也不必回去,孤在甘露殿設宴,辛苦諸位大人與陛下一道想出個對策來。”
趙青晖的從容感染了整個朝堂。
大人們的臉色終于好看了些,永甯長公主雖然是個女郎,倒是比先帝更有魄力。
可有魄力是一回事,真要出兵支援又是另一回事。
“王大人出事,殿下的擔憂不無道理,可您也知道如今形勢嚴峻,貿然出兵增援,臣等怕汴京舊事重演,望殿下三思。”
謝賢不表态,自有為他表态的官員。
謝家沒錢,也沒人。
崔家沒人,也沒錢。
裴家……
陸家……
……
總之一句話,我們不出錢,也不出人。
趙青晖心累。
她望着朝中這一尊尊“菩薩”,感覺自己不是在讨論國事,而是在上貢。
他們就坐在那裡,等着你求神拜佛,對他們千依百順,奉他們的旨意為圭臬,等着你低眉順眼繼續做他們玩弄驅使的提線木偶。
什麼人命福祉,什麼國土疆域,統統與他們無關,他們是高高在上的氏族老爺,有部曲,有封地,有存糧,有自己的歲貢和郡望,他們什麼都不怕。
胡人來了他們可以割地求和,反正是姓趙的地,敵軍壓境他們可以歲貢稱臣,反正是庶民的稅。
他們是高高在上的貴族,是百年的世家。
這是趙青晖第一次清晰地認識到,這個朝廷已經腐爛的太久了,沒救了。
而她和她阿弟被綁在這艘必沉的破船上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