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之際,九九恍惚間看到一個廣袖青衫之人緩步走來,淺色雙眸似是帶着些許玩味地看着她。
她伏倒在地,衣裳破了幾個口子,上面猩紅的是血還是衣裳的本色,怕是連她自己都辯不出。九九費盡最後一絲力氣也沒能撐起重若千鈞的眼皮,沒等看清來人便倒了下去。
一切以的一切要從三日前說起。那日她一個不慎,竟遭了族人宛夕的暗算。廣袤的雪原中,九九像片木闆似的,仰面朝天被她操控着從南滑到北,又從東山撞到西淵,前一瞬才一頭紮進雪堆,後一刻就直挺挺沖向高空。
宛夕哈哈大笑,說她早就說過要報仇。
報哪回的?把她當風筝放那回?還是上上回壓她做鬥牛?
不好說。
九九上上下下裡裡外外灌進去不少雪沫,脊背都快被摧殘破了皮了也沒想透,她當下隻知道宛夕的确下了一番苦功夫,自己用盡渾身解數也隻讓那股箍住身體的力量堪堪松了松,這一松便偏離了宛夕的控制。
之後她好似個無頭蒼蠅,被那股無主之力裹挾着一通亂竄,撞到了雪山邊界才停下來。
天空湛藍如洗,一朵朵的白雲就是她大口喘出的氣,九九仰躺着,聽見有人叫她,她一掃眼發現緊挨着邊界的幾個男子。
這幾人服制裝扮統一,修士模樣,因正被護山陣法吞噬着,個個面白如紙,還有兩個昏迷不醒的,已然是重傷。
這就奇怪了。行明雪山奇寒無比,也就自己這火靈一族受得住,這幾個修士跑來做什麼?啃兩口最冷的雪碴子?
隻是來瞧一瞧也就罷了,竟還直奔腹地,以卵擊石地去挑戰護山陣法。若是陣法再發動個三兩刻而無人叫停,這雪山裡馬上就能多出幾根冰柱子喽。
修士向她呼救,解釋清緣由後,九九大手一揮,把人從陣法中放了出來,又救治好那兩個重傷之人。她看這幾人面色猶差,一時半刻的怕是無法恢複,便好人做到底,将他們送到了人界。
那時她正巧在族中憋悶多日,隻當此次是去人界散散心,順便好好想個法子回敬宛夕。萬沒想到三天之後,她竟因此險些喪命。
九九昏昏沉沉,半夢半醒中偶有癢意爬上皮膚,像是皮開肉綻的傷口快速生出新的肌骨一般。不知過了多久,那癢意停了,她清楚聽見耳畔淌過水流聲,猛然一驚,身形乍閃,登時彈到半空中去。
劍已握在手中,然而眼前的一切卻叫九九傻了眼:腳下是一池水,各色花草鋪成一攤漂浮在水面上,裡頭被空出條能容納一人的缺隙來。她回想了下方才指間溫涼的觸感,自己昏迷時應該就是在那躺着。
她頓了頓,片刻後視線偏了偏,重又放在那一攤花草上。如果她看錯的話,内中那朵粉不溜秋的,便是難得的一株仙草——紅授。
她收起劍,落到這攤仙草前,撈起來一株株仔細觀察了,臉上的表情逐漸由震驚轉到坦然接受。
哦,凝露淨,甚好甚好;哦,無窮葉,甚好甚好……
這裡的仙草俱是稀世奇珍,少說也有三十來種之多,随便一株拿到三界都會被搶破了頭,然而在這座小島上,竟被如此輕視,待之和路邊的野花野草無差,這讓九九大為吃驚。
她手攏在仙草邊,小心翼翼放回水中。起身後,九九不由得再次打量起周遭來。
山石相疊,爬滿藤蔓與青苔,最上頭的那塊大石底部許是年深日久,土色的石面上掙出一條細縫來。一線流水飛瀉而下,沖積到第二層石級,又攜着石級原有的瀑流,滔滔不絕激蕩向下,和最下方的地下水珠聯璧合,彙出一泓清可照人的水池。
遠處飛鳥振翅,掠過連綿青山,留下一聲鳴叫,穿入林間。一風起,萬葉搖,沙沙作響。除此之外,隻剩下流水激激,到處幽曠不已,不見人影。
九九想起昏迷前見到的那個青衣男子,便試着叫了幾聲,沒人應,于是便順着池邊的小徑邊走邊尋。這小徑不算長,沒一會兒便貫穿了兩旁高低錯落的林木,在盡頭吐出一片光秃秃的空地來。
這地方大概是個專門開辟出來的。九九看見有個莫歡意模樣的人揮舞着雪白長鞭,顯然是正在練功。她不敢打擾,就靜靜站在原地等,沒成想那莫歡意實在勤勉,九九直看到兩眼放空她一招一式還那麼起勁,隻好找個地方坐一坐,結果走動時踩到了一截枯枝,“咯吱”一聲響,驚動了她。
“莫哥哥!”莫歡意丢了鞭子,滿懷期待地跑過來,待看清來人時臉色又忽而一變,“誰讓你來這的?”
她語氣中透出責備。九九腳還沒來得及收,遭此斥責尴尬地笑了笑:“抱歉,我無意驚擾姑娘。”
莫歡意将長鞭收回手裡,撣去上面的灰塵,“再不醒我還以為你要死在這了。”
九九表情微動。她因隻見了那青衣男子,便以為是受他救助,難道不然,其實是這莫歡意嗎?
九九觑着莫歡意臉色,沒品出這是句玩笑話還是斥責,隻好幹笑道,“讓姑娘見笑了,多虧了姑娘的珍藏仙草,此番恢複才有如神助,九九特意來感謝姑娘大恩。”
莫歡意已走出幾步遠,聞言回過頭來,眉毛壓低了些,像是聽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她道:“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現在是痊愈了?”
九九說的仙草,她隔三差五就能見到,隻當那是處處都能長的,沒什麼特别。
九九回道:“已然無礙。”
“這就最好。”莫歡意表情和緩了些,“既然好了那就不要賴在這裡,從哪來回哪去,趕緊走。”
九九沒想到被下了逐客令,愣了一下,問,“原是要走的,隻是想着受人恩惠,總要來謝過才合适,那日可是姑娘出手相助?還是那個青衣男子,我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