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繁星密布，一兩聲蟬鳴在靜夜裡格外清晰。九九周身紅混着灰，奇臭無比，眼下坐在草地上，十丈之内沒一個喘氣的膽敢靠近，她也樂得清靜。

一陣窸窣的聲響下，唐齊冷不丁冒了出來，“啧啧，真是不勝凄慘呢，後不後悔？”

九九冷冷地：“閉嘴，我看不起你，别跟我說話。”

唐齊選了個平坦處席地而坐，正對着九九的側臉，離得太遠看不清表情，不覺聲音也大了些：“那行，你把眼閉上，咱倆聊聊天。”

“你要是再說風涼話，就可以滾了，我怕我忍不住掐死你。”面無表情的九九仰頭望着星空，手肘搭在屈起的右腿上，不是很想理這人。

“不能夠哇。”縱使離得夠遠，臭味仍像個所向披靡的将軍無孔不入，唐齊皺起眉頭，手撐着地往後邊挪動，“哥哥我是那種人嗎？”

九九對着他冷笑：“你是人嗎？”

這下唐齊在她臉上看出了十成十的不信，但不影響他臉不紅心不跳地鬼話連篇：“你不理解我的苦心，我那都是逢場作戲的！我這不就馬不停蹄跑來看你了嗎？”

你要是坐近點或許還有點可信度。

“我回去思前想後，覺得這跟誰吃下去沒關系，是修為的問題。”唐齊一本正經分析起來：“風爺爺比良衣修為高，所以良衣吃下兩相知受控于風爺爺，我呢比谷白松高，他也受控于我，你嘛自然而然就聽命于莫淮喽。”

九九白他一眼：“然後呢？怎麼解除藥效？不還是得等一個月。”

兩相知藥效短則十幾天，長則兩三個月，具體情況因人而異，一個月已經是她能想到的最可能的時間了。

唐齊撓撓頭，生硬地轉移話題：“對了，你說莫淮是不是騙我的，腦子沒病的誰不知道他那一堆東西可比仙草貴重多了，拿來種仙草，怎麼可能？這不得賠個血本無歸。”

九九嗤之以鼻，若說是旁人她可能懷疑，但這事放在莫淮身上就很合理。他這個人隻在意想不想不在意值不值，他想種仙草，珍奇異寶齊上陣不惜代價，他若不想，把他放到蓬萊看守凝露淨他眼皮都懶得擡一下；說到底他做人做事隻會随心而行，不受束縛。

就是喜歡束縛旁人，比如自己。

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碰上這麼個債主，九九把一腔不滿發洩給唐齊，“不就幾樣東西嗎，慢慢等，說不定走個狗屎運死之前不就等到了。”

唐齊隔空狠狠彈了一下她腦門，繼而虛心請教，“那他有無兩天丢仙草三天扔靈藥的好習慣呢？我跟在他後邊能撿個盆滿缽滿嗎？”

九九瞥他的那一眼滿是鄙夷：“你的臉皮很礙事嗎？”

唐齊義正言辭：“這就丢臉了？那你傷重昏迷不是裡子面子丢得一點不剩？啧啧，真可憐啊，眼下你又在此地行動不便，要不要哥哥我幫你找狼妖？”

“找到又不能代我受辱，當初我時運不濟才會落難，如今靈力已經恢複，他便是膽敢滋事也不敵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再尋。”

這就是放任自流的意思了，唐齊早料到如此，調侃道：“随你，看來你還是很喜歡這裡的生活，你也别回去了，一直待着多好。”

九九望着密布的繁星心力交瘁，“我巴不得馬上就走，可莫淮存心拿我尋開心，哪裡走得了，恩情尚未償清總不能半路脫逃吧。”

唐齊了然，笑了，“隻要親口說要走，依着莫淮的性子必不攔，是你非想着報完恩與他兩清，其實人家根本不在意。況且這世間交情，不就是你幫我一把我拉你一下？一來二去，情誼就此結下，不是非得算得清清楚楚。你呀，是在畫地為牢。”

夜已深了，空氣中夾着一絲涼意，唐齊攏了攏衣襟，“其實有時候我覺得你們倆還挺像的，他無欲無求，從不在意教條法度，做事全憑心情，好像這天上地下沒有他在意的東西。你呢雖然表面上循規蹈矩，實則心中并不想理會一切，什麼律法也好族規也罷，你都沒心思搭理；你總想與人兩不相欠，不就是不想被這些人情世故絆住？隻不過他的漠然纖毫畢現，你深藏心底。”

九九沒反駁，隻是對其中一句表示不屑：“拿我跟他比什麼？我可沒他那麼缺德。”

唐齊起身欲走，“行，你日日積德，功德箱都裝不下行了吧。這又臭又冷的你自己慢慢享受吧，哥哥我就不陪了。”

唐齊走遠，涼夜一片靜谧。

“流星！”由遠及近的流星在天邊劃下一道優雅的弧，很快又消失在暗夜中。她站起來，雙目緊随着，頗為愉悅，總算遇見一件開心事。

半晌，九九的目光終于漸漸收回，意猶未盡掠過地周遭，突然，不知她看到了何物，笑容登時消失。

“怎麼又是你？”原來不是流星，是天煞孤星。

修行之人夜視的能力自然不在話下，可此刻九九甯願自己夜盲，黑暗中，遠處另一座山間有一把搖椅，莫淮躺着像是在觀星。她不停眨眼企圖把這晦氣眨走，“笑話還沒看夠嗎。”

莫淮語氣平靜，過遠的距離讓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失真，“笑話哪有看夠的？且這裡你來得我來不得？我沒怪你擾了我的清淨你倒質問起我來了。”

九九懶得理他，轉身就走，“清你的淨去吧，我不跟你相看兩厭。”

撥開層層夜色，黑暗中莫淮能清楚看見她臉上的不耐煩，發間紅裙上滿是灰土色的粉末，隻是離得遠，臭味沒了用武之地，“慢，你的臭氣經久不散，就在此處好好通通風，省得明兒一大早熏着我。”

九九氣急反笑，語調帶着濃烈的譏諷：“臭還往我身上灑？沒病吧你？”

面對指責，莫淮從容不已：“你自己下的手，與我何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