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才伸出的手根本無暇施法,看着這具死不瞑目的屍體,面無表情把手放下了。
她看向莫淮,莫淮還是雲淡風輕,眼神淡淡的,神态是百年如一日的平靜,似乎眼前這個被失手殺死的人跟不經意踩死的螞蟻沒有區别。
可在天道上是有區别的,天道不會因踩死一隻螞蟻降罪懲治,但若死的是人,那就另當别論。九九一生循規蹈矩,沒有犯下罪孽,這懲治是輕是重是今日來還是明日到她沒有接觸過也無法得知,那莫淮呢?
她聽見嘲弄的笑聲,然後才反應過來這聲音來自自己心底,也對,莫淮知不知道都無所謂,他根本不在意。
這世上大抵沒有他在意的東西,他像機緣巧合下形成的風,可以融于濁塵也可以路過雲端,風本無形,哪裡會拘于俗世的條條框框。
藏在屏風後的高思悠噔噔跑上前,望着窟窿裡咕咕往外冒的血水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他,,不會死的吧?”
九九回望的眼神粉碎了她僅存的僥幸。
“沒死我也得打死他。”這人膽敢向莫淮尋仇,這在莫歡意眼中于找死無異,“自己先死了算他好運,要是我出手,非得把他挫骨揚灰。”
高思悠立在原地良久,走到黃爍跟前俯身探他氣息,指間感受到溫熱的潮濕才松口氣。她站起來正對着莫淮,聲音是和神情同樣的堅定,“黃明由誠然罪無可恕,可他終究隻是一介凡人,該按照人界的律法來處置,莫大人今日之舉,亂了章法。”
無畏取代了她眼中的怯懦,言語是少有的流暢,接着說,“思悠求助莫大人,是想借助大人之力揭開黃明由的真名目好叫他認罪伏誅,而非讓他作為蝼蟻被随意宰割。若是世間的每位能人異士與人結仇都如此行事,隻會有更多禍患出現。”
她頓了頓,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今日之事也有我的責任,我此生将會為此贖罪,思悠告辭。”
說完委身行禮,吃力地拽着麻袋一角往外拉。
搖椅上的莫淮聽她滔滔不絕說了半天,發出一聲帶着嘲諷的短促笑聲,對着九九道:“牢畫得比你還堅固。”
就像他時常諷刺九九那樣諷刺高思悠畫地為牢。
黃明由那裡沒問到一句有用的就算了,沒想到幹站着沒開口也能被揪出來損,九九:……
果然他還是讨人厭。
翌日天蒙蒙亮,塗放回來了。
這位倨傲少年被一中年男子按住後頸掐進了門,身後跟着的八名随從均是一身黑衣嚴整肅穆,靜靜往哪一杵,強大的壓迫感吓得人不敢直視。
“客,客官,”一個堂倌咬牙說,“本店尚在修整暫不營業。”
昨兒的殘局還沒收拾好,這又來了鬧事的?
躲在櫃台後的衆人欲哭無淚。
中年男子看上去不苟言笑,周身籠罩着久居高位的威嚴之感,衣袍盡黑式樣簡單,但仔細觀察就能發現上綴的花紋繁複精巧世間少有,一看就知道絕非尋常人家。
他聞言偏身回以微笑,可沒能減輕這張臉自帶的不怒自威,堂倌戰戰兢兢地聽他說,“宣牧之野塗升前來求見莫淮莫公子,煩請通禀。”
宣牧之野是狼族的地盤,塗放是狼妖九九知道,那這個塗升是他父親?
九九站在門旁打量此人,道:“莫淮在房中休憩,您與塗放是?”
塗放見了九九嚣張氣焰又上來了,被塗升拍了後腦勺一巴掌,“老實點!”
又望向九九道:“這是逆子。我日常忙于族中事務疏于管教,一個不察這小子偷了耀芒燈溜出來禍都闖一籮筐了,所幸昨夜族人在此發現了他我才捉住這個混世魔王,我要是晚點發現,你爹我的老臉都被你丢盡了!”
說到最後塗放又挨了一巴掌,七個不服八個不憤地,“我怎麼知道他就是莫淮,知道我早跑遠了。”
嗯?九九莫名其妙,塗放打傷的不是自己嗎?他在莫淮手下非但沒讨到半點甜頭還受盡屈辱,怎麼上來就找莫淮不先跟自己賠罪?自己又成無關緊要的軟柿子了?
她一擡頭見莫淮已經露面了,青色身影站在三樓圍欄旁居高臨下看着塗升,用聽不出起伏的語氣問,“你找我?”
塗升對上那道平靜無波地視線,神色敬重。
原來一千年前狼族内亂,狼王塗升一方與叛軍實力相當,已然惡戰數月塗起雲所率之軍損傷慘重,眼看着就要兵敗,好在天無絕人之路碰上剛剛出關的莫淮,莫淮以一等一的謀略佐以令人不可忽視的法術,最終攜衆扭轉戰局,從此成了塗起雲謝之不盡的恩人。
塗升逼着塗放說了許多認錯的話,那眼神恨不得打斷這個不孝子的腿謝罪。
莫淮瞧着塗放憋屈的表情緩緩露出個笑,似乎被這個畫面取悅了。
結束了劈頭蓋臉的訓誡,卻見高處之人丢下一物,塗升伸手接住,是被塗放偷走的耀芒燈。
莫淮:“拿走。”
凡燈尚能聚火照明,但把耀芒燈鑽出火星子也不會常亮,用來敲核桃都覺得累手,不當法器用時隻能做個礙事的紙鎮。
莫淮何須法器。
塗升:“狼族又欠莫公子一個人情,我還是那句話,三界之内隻要莫公子有用得着的地方,狼族在所不辭。”
道完告辭,一行人匆匆離去,九九望着莫淮的側臉,壓下了目光裡雜亂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