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愫坐在鏡台前,注視着鏡中的自己。一襲熱烈如火的紅色婚服,朱唇黛眉,雪膚瑩潤,眼尾微微上挑。
本是清純無害的長相,此時卻添了幾分風流自成的魅,一個眼神流轉間,勾人心魂。
她極少化這樣濃的妝容,隻因今日是她與箫琢玉成婚之日。
時間雖然倉促,但該有的确實一樣沒少。嫁衣繡金線綴明珠,熠熠生輝,隻是穿戴很是繁瑣,故而她今日早早起來,又有左左右右十幾個侍女一起忙活,才做好了她新娘的盛裝。
外頭賓客滿座,熱鬧喧嚣,似乎所有人都在慶祝這場婚禮。
但她卻覺得有些如芒刺背,她像是在等待宣判般,默默祈禱一切順利。
“小姐,時辰快到了!”外頭的仆婦提醒。
凝愫略微整理了頭飾,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
但願今天能平安過去……
“吉時已到——”
即便知道這場婚禮隻是假戲,但在在場所有人的注視下,她還是不由地緊張起來。
所幸還隔着一層紅蓋頭,替她擋去大半視線。凝愫從未穿過如此反複的衣服,隻能看到腳下的一小塊空間,她走得有些慢。
忽而,視線裡出現一雙靴子,下一刻,有一雙溫暖的手牽起她的,領着她一步一步向前。
行至禮堂中央,在衆賓客的歡呼聲和大喜的鳴樂聲裡,二人拜天地,拜高堂。
“夫妻對拜——”
凝愫微微轉過身,朝向箫琢玉,随後緩緩彎下腰,行對拜之禮。
她不禁去想,他現在是什麼表情?
也是如她一般局促緊張,還是不耐的希望早些結束?她不知道。
人聲鼎沸,熱鬧喧嚣,在衆人的凝視的目光中,他們完成莊重的儀式,在一聲聲喝彩與祝福裡,仿佛一對真正的新婚夫妻一般。
“今逢良辰,良緣遂締,珠聯璧合,佳偶天成,願此後琴瑟和鳴,百歲不離。”
“禮成——”
*
外頭一片喧鬧,賓客正痛快淋漓地舉杯共飲。
屋内燃着龍鳳花燭,照亮這滿室昏暗,凝愫坐在繡着龍鳳呈祥的喜被上,祈子的花生、紅棗撒了滿滿一床。
今日箫琢玉是新郎,還在席上應酬,而她則是按照規矩,守在婚房,等夫君回來,飲合卺酒,洞房花燭。
她懸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今日一切順利,平安無事。
隻等明日與道昌師父一路啟程,眼下之事便可塵埃落定,箫府衆人也就安全了。
忙碌了一整日,她幾乎沒吃什麼東西,箫夫人怕她餓着,特地給她準備了糕點。
凝愫餓極了,一口氣吃了三個餅,吃飽喝足,飽腹感讓她生出幾分困意。
反正也不會真的洞房,她瞥了瞥門的方向,箫琢玉應該暫時還不會回來,她索性趴在桌子上,眯起眼睛,很快睡着了。
*
“想不到啊想不到,琢玉,你居然是咱們哥幾個裡最早成婚的!我跟你說啊,這男人成婚之後就好比上了一層枷鎖,以後事事都有家裡的母老虎管着了!”趙嘉辰喝得爛醉,用極其誇張的語氣說着。
箫琢玉今日喝了許多,此時面色坨紅,眼神迷離,醉酒後不似平時看上去那麼冷淡,意外的有幾分乖巧的意味。
腦袋暈乎乎的,他隻聽到了三個字,“母老虎?”
他呆呆地坐着,似乎是思考了一陣,然後得出了答案,自顧自地呢喃道:“師清靈……不是母老虎。”
“現在說了你也不懂!算了,為了兄弟的情誼,咱們兄弟幾個,今日不醉不休!琢玉,來,我給你滿上!”
趙嘉辰已經喝得爛醉如泥,神智不清,舉着酒壺,還要往喝得同樣面色坨紅的箫琢玉杯子裡倒。
李阙是幾個人裡酒量最好的,并沒有喝醉,看着趙嘉辰倒酒的動作,一把搶過他手裡的酒壺,笑罵:“你們兩個啊!平時看着多正經似的,喝醉了酒,竟和三歲稚童一般。”
趙嘉辰眨眨眼,發現手中一空,埋怨道:“李阙,你搶我酒壺做什麼?”
“得了吧!箫琢玉這種不解風情的古闆,能娶到妻都要去廟裡燒高香了!你還不替他想着點,再喝再喝,等會兒媳婦兒都喝沒了!
趙嘉辰皺眉,“怎麼可能?滿燕北都是想嫁給琢玉的小娘子!我們琢玉簡直就是藍顔……”
李阙無語,一把推開他,把箫琢玉拉起來,“你還在這幹嘛!不知道人家小娘子還在等你啊!”
聞言,箫琢玉眸光微動,似乎是聽懂了李阙的話,“她,她還在等我……”随後搖搖擺擺地朝新房走去。
看着他離去背影,李阙不禁自信一笑,“偷心誰家強?燕北找李郎。人見人喜愛,花見花盛開。還得是我李阙!”
*
箫琢玉停留房門前,燭火葳蕤映照門簾。
夏夜突然吹起了風,驅散了大半酒氣,連帶着他的頭腦也清醒了一些。
今日是他成婚娶妻的日子。
他凝視着前方,隻要推開這扇門,就能見到師清靈。她定等了許久了,心中埋怨他為什麼不早點來。
他不由地去想她生氣的模樣,嘴角不自覺地揚起,手輕輕擡起,想要推開門,看看她是不是如自己想的那般模樣……
就在箫琢玉的手快要碰到門時,天空突然化過一道驚雷,皎潔的月光被厚重的雲層隐去。
箫府前院,一道撕心裂肺的哀嚎率先打破和諧的氛圍,冰冷又凄厲。
箫琢玉瞬間清醒,立刻朝前院奔去。但他還不知道,一場慘絕人寰的屠殺已經拉開序幕,以至于多年以後,他回想今日,依舊憤恨心悸。
眼前的場景,讓箫琢玉畢生難忘。宴席已經一片混亂,黑色似人形的魔氣四處亂竄,正追捕着拼命逃跑的人群,隻要被魔氣碰到,瞬間血肉橫飛,當場斃命。
人們驚恐,尖叫,然而魔族卻絲毫不會心慈手軟,本來熱鬧的婚宴,瞬間仿佛人間煉獄,面前一片血染的紅色。
而那些逃出府的人也不能幸免,因為魔氣已經擴散開來,向整個燕北城蔓延,誓不會放過一人。
濃烈的血腥味充斥着箫琢玉的鼻腔,心亂如麻,他焦急尋找父母的身影。
然而在長廊下,他很快找到地上兩個熟悉的人形,兩個人渾身浴血,父親失了一條手臂,被活活掏去心髒。而一旁婦人的面容已經完全扭曲,看不出人臉,而散落在一旁帶血的牡丹花钗,正是母親平時最珍愛的首飾……
他艱難地走上前,想要呼喚父母,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巨大的痛苦如潮水般鋪天蓋地地襲來,疼得他五髒六腑抽搐,腦袋裡隻剩一片嗡鳴空白,此時連身體裡的血液都是冰冷的。
憤恨,不甘,絕望,痛苦,無助,這些情緒同時湧了上來,在他的胸膛滾滾翻湧。
箫琢玉再也無可忍耐,悸哭出聲,為什麼……為什麼……
“啊啊——”
他已經完全沒有理智,拔劍而出,與魔族纏鬥起來。雙目猩紅,每一次揮劍,他都用盡全身的力氣。
“琢玉,小心!”
是李阙的聲音,他轉過頭,李阙替他擋下一擊,直接噴出一口鮮血,染紅了箫琢玉半張臉。
臉上友人的血液在夏夜裡格外滾燙,刺激着箫琢玉的神經,在他震驚的神情中,李阙朝他一笑,随後倒在了他面前。
一片死寂。箫琢玉的腦袋裡隻剩一個念頭,殺。
他要殺光這些魔族,一個個砍下他們的頭顱,要他們通通去死,下萬丈深淵!
*
凝愫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外頭的動靜吵醒。
一聲驚叫讓她瞬間清醒,她心中一沉,不安地打開房門,滿地狼藉,人間煉獄,連天空都變成了血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