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番隊。

禮歲靠坐在病床上，身上手上結結實實纏滿了繃帶，行動不便，于是隻能直挺挺地坐着。莉莎和日世裡來看望她，說是看望，莉莎也不過是拿着成分不明的書靠在床尾津津有味地翻看，日世裡略好些，她信誓旦旦說要給禮歲削蘋果吃，水果刀耍得飛快，眨眼間就飽滿的蘋果就剩了個核，她一言不發地自己吃掉了。

禮歲委婉提醒：“其實你們也不是非要在這裡守着我，我已經沒事了。”她們來這大半日了，無論是請假還是翹了隊務，都讓禮歲有些抱歉耽誤她們時間。

莉莎頭也不擡，聲色平穩：“四番隊這裡涼快，我來偷偷懶。困了嗎？需要我給你唱童謠哄睡嗎？”

“倒也不必……”

日世裡則直接多了：“趁你活着我多看兩眼。一段時間沒看着，你就把自己搞成這副鬼樣子，就是十一番隊那群打架上頭的笨蛋都沒有你傷得頻繁，都不知道你咋做到的！多照顧好自己吧秃子！”

話是這樣說，然而無論是莉莎還是日世裡都沒有細究禮歲受傷的真正原因。非外出隊務導緻的重傷，猜也能猜到是貴族間遺留的問題，禮歲不主動說，她們便不會問，這是多年朋友間的默契，禮歲一直很感激她們為她留的餘地，畢竟那些事多少是難堪的。

病房内靜了片刻，禮歲轉頭望向窗外，以掩飾自己的動容。遠避别院的那幾日，雖是有意為之，但到底病中心情煩悶，周遭冷寂無情，她清醒時靠着反複回憶些熱鬧的記憶，才不至于在川野惠江等人面前流露脆弱。後來清水宇勝身死，化夢術自然解除，她不再被夢境折磨，那段時間給身體留下的損傷仍要好好修養。剛進四番隊的那天，偌大的病房空蕩蕩的，還沒來得及哀歎些什麼，朋友們就熱熱鬧鬧地來看望，你一句我一句，氣氛熱烈得禮歲的負面情緒都來不及冒出來。即便被衆人圍着說教，也甘之如饴。

無論如何，有朋友陪伴的感覺的确令人安心，她不必在他們面前強撐或者掩飾些什麼。

日世裡安靜不了多久，嚯嚯了一個蘋果又接着削梨，順嘴問道：“真子秃子這兩天怎麼不見人影，忙嗎？平時也不見他這麼熱愛工作。”

早已洞悉一切的莉莎冷靜地一推眼鏡，折射出睿智的光，“感情危機啊。”

說起這件事，禮歲的心也忐忑起來。

那日戰鬥結束不久，平子真子就帶着岚上家的侍衛們到達别院，院外的死士被清剿一空，徹底了結了清水宇勝的陰謀。别院死屍遍地，禮歲靠在一旁渾身乏力，見到平子才放下心，用着力氣笑言：“我又赢了一次。”

可是那天平子的表情很冷靜，冷靜到了近乎淡漠的程度，他不發一言地檢查禮歲的身體，又将她抱起，準備送往四番隊。身上的疼痛讓禮歲無暇顧及平子奇怪的表現，甫一松下警惕就沉沉睡去。

正式意識到平子的不對勁是在治療完畢醒來後。友人們被卯之花隊長放行，圍過來噓寒問暖，平子也在，神色自然，搭話接話都和平常沒什麼差别，然而他數次回避了禮歲的視線，不願與她有單獨的交流。禮歲何其敏銳，當下就察覺到他的反常，隻是重傷在身，一有想離開去找平子的動作，卯之花隊長就會出現在門口，用溫柔的笑容說道：“左手筋腱斷裂，右側小腿大面積皮肉剝落，身上總計刀傷五道，擦傷、挫傷無數，依我之見，岚上十席還是多休息些時間再下床呢。”

于是他們之間的問題就這樣擱置下來，平子不主動來四番隊，禮歲也束手無策，倆人間奇怪的氛圍讓一向神經大條的日世裡都覺察到了不對。

……

夜已深，禮歲心中裝了事，翻來覆去地睡不着。為了不讓外間陪護的川野惠江憂心，她還是強迫自己躺直身子平緩呼吸，盡量不弄出動靜。腦中思緒雜亂，一會想着平子的事，一會想着清水氏事件的收尾，精神太過分散，也想不出個所以然，索性就頹廢地放空着。

病房門傳來細微的響動，來人動作放得極輕，恐驚擾病人休息。靈壓熟悉得過頭，分明是平子。他收斂着靈壓，走到病床前坐下。身上是清淡的龍膽花香氣，禮歲所在的病房外苑圃中種有茂密的一叢，平子大約是在那裡站了許久，才緻使身上沾染香氣。

房中安靜，隻能聽到他動作時衣裳摩擦的簌簌聲。這時候再睜眼時機太過奇怪，禮歲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裝睡。

屋内沒有燃燈，憑借着月光倒也能看清楚床上人的模樣。她靜靜睡着，原本還有些肉的鵝蛋臉瘦削下去，唇色煞白，眼下肌膚透着病态的青色。空氣中漂浮着濃重的傷藥味，都不用去看她的傷口，也能知道傷得有多重。平子已經數不清有多少次見到她受傷的模樣了，他們之間隔着時差，守衛者從未在正确的時間出現，替她擋下來自四面八方的襲擊。

寂靜的夜裡，情緒被放大。他心中湧動着難以言喻的挫敗，喉頭發緊。他還未成熟到能夠自若地處理糟糕的情緒，無人知曉時分，彎曲了脊梁，将臉埋進手掌中，千言萬語也隻得化作一聲悠長的歎息。

這聲夾雜着濃濃疲憊的歎息讓禮歲的心沉了下去。相識數年，她從未見過他有這般疲倦的時候，被子下的手攥緊了床單。

發生了什麼？讓真子頹廢如此，卻又不言不語回避和她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