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長君緩緩擡起眼。
“不必為我憂心。”
裴夕舟一襲白衣長身而立,望向她的眸光靜如深海。
“我知道。”梅長君嘴角微彎,“貢書已經到了數日,接下來又是休沐,若你回府後再找路徑将辦法遞上去,估計為時晚矣。”
她将攤在書案上的冊子慢慢合上。
“鄭先生行色如此匆忙,也是這個原因。”
裴夕舟認真地點了點頭道:“父親那邊……不方便遞,江兄他們公務繁忙,離家許久,我也不好托人去兵部尋。”
“江繼盛?”
“嗯,長君知道他?”
确實知道,但隻知道結局,不知道前塵。
“聽人提起過,他是江渺然的嫡兄,但不知為何沒有來書院。”
梅長君一邊說着,一邊提着書箱,緩緩起身。
裴夕舟眸光微黯。
他不好直言友人的家事,簡單解釋道:“江家内部有些複雜,好在他在兵部已有任職……”
午時已至,卻無豔陽。
連着好幾日的陰雨,蓄積的雲團子久久未散,在書院上空鋪開一層又層暗色。
“擇日不如撞日,”梅長君同裴夕舟走到書院門口,笑道,“夕舟下午可有閑暇?”
她擡頭看了眼天,又道:“這般天色,去聽雨閣最應景了。”
“聽雨閣?”
裴夕舟眸光微頓,輕輕“嗯”了一聲。
兩人用完膳便奔赴聽雨閣,天際的層雲恰好散開了些,有一絲微明的光輕盈落下。
聽雨閣坐落在蒼山腳下,傍着江水。
此處寂然無聲,一陣微風襲來,将山端的一截綠枝吹落,在水上泛起一層層漣漪。
梅長君望着浩渺的江水,垂眸靜立半刻,思索怎樣才能将談話引至老國師身上。
江風拂過,萬頃波濤乍起。
多麼熟悉的江景。
前世的梅長君不知來過多少次聽雨閣,伴着江聲與風雨聲,練字、賞畫、觀潮……
因此方才在書院中,她望着天色,腦中立刻想到了這個去處。
此刻,聽雨閣閣門未開,裴夕舟前去詢問。
梅長君望着裴夕舟遠去的背影,突然發覺,前世他從未陪自己來過此地。
裴夕舟身為國師時,并未被朝政所累,因此兩人成婚初期,他帶着梅長君遊賞過不少勝景。
京都地界中,隻有此處從未來過。
梅長君蹙眉思索,終于在記憶中尋到了可能的緣由:他似乎提起過一次……他有些抵觸蒼山?
“長君,聽雨閣前些日子被江潮浸過,現下還未開放。”
“我們來的不巧了。”
梅長君收斂思緒,垂下眼睫,低聲道。
裴夕舟低頭望向她。
少女神色淺淡,三千青絲随風而起,眸色似乎有些失落。
“……我在蒼山恰有個練字的去處,”裴夕舟思索片刻,詢問道,“長君可願随我過去?”
他說完,靜靜地等待梅長君的回答,一時間有些忐忑。
梅長君詫異地擡眸。
“蒼山?自多年前那場連天山火後,朝廷便不讓人再上蒼山。如今僅有一座聽雨閣坐落在山腳,除供人觀賞江潮外,還有着守山的作用,夕舟竟然能上山?”
而且,他竟然願意上山?
梅長君咽下了未問出的話語,朝着他望去。
清淡的日光柔和地披落在裴夕舟身上。
“嗯,有長輩拿到了蒼山的令牌,我來過幾次,難忘風過松林之聲,便在山中辟了一間書舍,閑暇時會來此讀書習字。”
……
“我們到了。”
裴夕舟推開虛掩着的木門,側身回望。
“此處倒有幾分隐于山林的幽靜……”
梅長君走進這座位于半山腰的小院,向四周望去,輕快的腳步一頓。
院前竹濤如海,院中風過松林,屋内是清雅而簡潔的陳設。
真像……梅長君定定地望着書舍的布局,眸色有些恍惚。
若不是身邊便是少年時的裴夕舟,她險些便要以為自己回到了前世的國師府。
檀木書案臨窗,其上整整齊齊地放着絲絹與竹簡,左上角則是雕刻着孤鶴的篆盤。
古舊的箱子排成一排堆在西側牆根,不用打開,梅長君都能清晰地回憶起哪一個箱子裡有哪些孤本。
梅長君兀自踱步,又看到牆上挂了一副萬分眼熟的書法。
沒有落款,筆畫運筆同前世的裴夕舟有些相似,卻多了幾分随性與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