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墨如淵,伸手難見五指,春雨如泣,簌簌而落,起初隻有零星幾點,頃刻遍化作層層雨幕,将遠處山巒吞噬其中。偏僻山野中,一隅小屋靜坐于此。
狂風肆意敲打着小屋的窗戶和門闆,發出沉悶的聲響,屋内沒有床褥,隻有幾把幹草随意散落其中,為地上蜷縮着的數十名孩童提供些許的溫暖。
“快抓住她!别讓她跑了!”
蓦地一聲,将屋内好不容易才睡去的孩童驚醒,但他們僅身子稍稍動了動,便又蜷縮成一團,努力裝出一副什麼都沒有聽到的樣子。
自始至終,無人敢從地上坐起身來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唯有那一個個忍不住顫抖的身軀暴露了他們心底的恐懼。
這是他們被人販子拐來的第四天,一路奔波,走小路,躲官兵,又臨時遇雨,才不得已來這麼間山野避一避。
畫扇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想繼續睡覺,卻被這聲音擾得睡不着了。
她翻了個身,擡眼,正對上一雙好看的眸子。
微弱的光芒投過狹小的窗戶照射進來,顧衍之面對着她躺着,半張臉陷在黑暗中,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唯有那雙墨色的眸子在黑夜中反射出點點微光,分外勾人。
“快!在那邊!快追!”一道男聲自屋外傳來,其間夾雜着雨水嘩嘩聲,畫扇眯着眼睛在屋内環顧一圈,才發現這烏泱泱的人群中不知何時竟又少了個女孩。
一道閃電如利劍劃破長空,刹那間将黑夜撕裂。光芒投過窗子照射進來,将顧衍之原本陷入黑暗中的臉龐照亮。
他輕輕拉着畫扇的手,在雷聲到來的前一刻将她攬入懷中,如兒時無數遍安慰她那般,輕輕拍打着她的背。
雷聲轟然炸響,将四周一切聲音蓋過,唯有他的聲音在畫扇耳畔輕輕響起:
“不怕,沒事的。”
畫扇斂了斂眉,待雷聲平息下來,才緩緩将顧衍之放在自己背上的手拿開,語氣平靜,讓人聽不出其中情緒。
“你忘了嗎?我早就不怕打雷了。”她揉了揉發酸的小腿,坐起身來:“你這一打雷就抱人的毛病,也該改一改了。現在看着小倒還好,以後若是不小心抱了别家姑娘,可要被當成登徒子了。”
顧衍之無奈笑笑,想說自己不會抱别家的姑娘,話到嘴邊,卻終究沒有說出來,隻變作了一句:“說吧,我剛剛在你夢裡又做了什麼喪盡天良的事了?”
畫扇哼了一聲,小聲開口:“喪盡天良倒算不上,無非是顧大人又納了幾房小妾罷了,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我若死揪着不放,倒是我的不對了。”
三言兩語,卻讓顧衍之覺着分外頭疼。
二十三歲那年,因為一些誤會,二人徹底決裂。準确地來說,是畫扇單方面把他拉黑,期間不管他邀約多少次,又送出多少書信解釋,她都隻是一個态度:已讀不回。
後來趙睿澤看他實在可憐,給他除了個馊主意,讓他想個法子激一激畫扇,看她會不會有什麼不一樣的反應。
當時畫扇已經整整兩個月沒同他說過話了,他實在沒折,便也沒拒絕。
誰知趙睿澤那個殺千刀的,平日裡吃飽了撐的沒事幹,趁顧衍之還沒下朝的功夫,從京都選了二十名良妓,一路敲鑼打鼓、風風光光地把人都送進了顧府。
若是如此也就罷了,他還到處揚言顧衍之腎體好,二十個也就一晚上的事,好像生怕京都有人不知道他一次性納了二十房小妾一樣一樣。
當天顧衍之下朝,聽着一路上的流言蜚語,感受着路人異樣的眼光,再看着自己家裡憑空多出來的二十房小妾,臉都綠了,心裡就兩個字:
完了。
他将人遣送回去,又實在氣不過,提着刀直奔青樓,将正在逍遙快活的的趙瑞澤從床上扒下來。
趙瑞澤也不惱,不緊不慢地将衣服穿起來,還不忘調笑他一番:“可是那二十房美妾不夠顧大人快活的,不然怎的來了這?”
“二十房!整整二十房啊!趙睿澤,你倒真不怕惹了髒病?”他揪着趙瑞澤的衣領,眼神森冷,恨不得将他千刀萬剮。
趙瑞澤緩緩撥開他的手,語氣戲谑:“你倒是潔身自好,她一日不理你,你就真為她守節一日?”
顧衍之臉青一陣紫一陣的,提到畫扇時,滿身的怒意卻頃刻平息下來。他張了張嘴,支支吾吾半天,隻道:
“畫畫說過,男人不自愛,就像爛白菜。你要當爛白菜,可别拉上我。”
聽見這句“爛白菜”,趙瑞澤也坐不住了,兩人便這般打起來了。
但說到底,一個浪蕩公子,一個文弱書生,半點武藝不通,打了半天,誰也沒打赢誰,卻誰也沒讨到好。
直到後來老王爺聽說這事,顫顫巍巍地趕來将二人分開,這場鬧劇才平息下來。
那天過後,王府世子與顧大人在青樓為争一個女子大打出手的謠言,便徹底在京都傳開了。
但是不得不說,趙睿澤這招确實有用。
因為第二天畫扇就在朝堂上公然彈劾顧衍之,說他作風不正、品行不端、私生活混亂,難當大任。
對此,顧衍之表示很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