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其中厲害,可實在不想要這種來曆不明的女人做妻子。
見侄子蹙眉不語,桑通海隻好抓住他的手:
“六郎啊,你父母去的早,我這個做伯父的,也希望早日看見你成家生子,否則,我到了下面,如何向你的父母交代!”
見桑青野還是不說話,一旁的劉玉茹急不可耐地插嘴:
“六郎,你也老大不小了,從前寨子裡的庸脂俗粉入你看不上也就罷了,如今來了這麼個國色天香的女子,你還不成?”
桑六郎斜睨了一眼劉玉茹,這位堂嫂看似溫婉賢惠,可内裡和大哥桑安一樣,是個心胸狹隘的主。尋常掐尖要強,寨子裡有好事她從來不會想到旁人,而每每遇上災事、禍事,她卻頭一個往自己身上推。
從前桑六郎一直和伯父桑通海住在一個院子裡,三年前,是她非要撺掇着将六郎趕到最遠的青城寨去。
分發糧食、典算農具時永遠都是青城寨最少,這些他都能忍了,可是如今桑安幹下了傷天害理的事情,也要往他頭上推?
“嫂子,婚姻大事講究兩廂情願,強行将人擄來已是不對,如今還要趁她昏迷不醒強行婚配,豈非錯上加錯?”
劉玉茹見這桑青野振振有詞,心裡對他更是一萬個厭煩。
丈夫桑安好色,懦弱,偏六郎潔身自愛又勇武可靠,在他的襯托下,自己的丈夫在公爹眼中更顯得一無是處。
“左右,人都送到你屋裡了,你就看着辦吧。”
劉玉茹索性兩手一攤,心裡狠狠地想,反正人送過去了,你願不願意都得認,否則就隻能怪這女子命薄了。
氣氛一時有些僵。
桑通海長歎一口氣,雖然也覺得對不起侄子,可事已至此,他亦沒有更好的辦法:“六郎,就當是為了咱們全族五百餘口人的性命着想,可否委屈你一回?”
語落,桑通海殷切的目光直勾勾望着他,眼角的皺紋深邃而醒目。
桑六郎不欲再争,他低眉斂聲從伯父的屋子裡走了出來。
烏金西墜,燦燦霞光浮現在遠山之巅。
一日的勞作結束了,族人們正牽着黃牛往回走,三五個垂髫小兒手持柳樹枝,跟在老牛後頭哼唱着古老的童謠。
微風拂過山野,山巒之間雲層稀薄。
碧空如洗,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桑青野走出主寨的大門沿着盤山小路徑直向北。
青城寨位于主寨西北方的五裡之外,與建立在平坦開拓之地的主寨不同,青城寨掩映在地勢險峻的叢林中,是為了躲避戰亂修建的青石堡壘,如今裡頭住着六十三戶,不過百餘口人,大都是桑氏一族的遠近親族,還有早年跟着桑家兄弟倆亂世求生的兄弟們。
見桑青野回來了,青城寨的豆芽立即湊上去:“哎呦,咱們新郎官回來了!”
豆芽,原名窦涯,他的父親早年跟随桑家兄弟做水匪後來不幸殒命,留下了年僅四歲的他,豆芽自小就是大腦袋小身闆,後來成年了突然就長開了,虎頭虎腦圓肚皮,活像一個彌勒佛,實在和這名字不配。
“什麼時候讓咱們喝喜酒呀?”豆芽叼着筷子吊兒郎當地追問。
道旁還有幾個族人也都笑嘻嘻地望着桑六郎,大家都聽說寨主給他送來了新媳婦。
“六郎唉!嬸娘可等着吃你的喜酒呢!”
“聽說新娘子可美了!”
“那有啥,咱們六郎又壯又俊!配得上!”
豆芽亦步亦趨跟在桑青野屁股後頭,想瞧瞧大家說的美嬌娘到底啥模樣?
可他的腳步還沒邁進門檻,前頭身高馬大的桑青野卻突然轉身砰地一下關上了院門。
“嘿,你小子!小氣了不是?”
一牆之隔的院裡,銀發蒼蒼的桑婆婆正一臉憂心忡忡地等待着他,她是六郎的乳母,從小撫養他長大,桑青野父母雙雙離世後,主仆二人便相依為命。
“婆婆,那人醒了嗎?”桑青野往自己的房間瞥了一眼,裡頭黑洞洞的沒有一點聲響。
桑婆婆立即搖了搖頭,神色擔憂道:“沒呢,咱們要不要找個大夫來瞧瞧?”
送來時,劉玉茹說那女子吃了安神藥,怕是要睡一日。
可是一天一夜過去了,水米未進,當真無礙?
桑青野走進堂屋仰頭将一杯水喝幹,哐啷一聲擱下陶碗:“無妨,讓她睡着吧,若是醒了,您立即告訴我。”說罷他就轉身往外走。
深夜,月上柳梢。
整個青城寨都沉浸在寂靜的晚風中。
主屋内昏睡許久的女子,渾身是汗,面色慘白如紙,眉頭緊緊簇成一團,她在夢境中反複掙紮着,卻始終無法脫身。
她是華婉甯,出身于彭水之畔的豫章郡,華家是盤踞在西南百年之久的名門望族,累世清貴,高不可攀,她的姑母,姑姑都曾入主中宮。
而她自己尚在母親腹中時便被指婚給當朝太子劉從裕,今年年初,接到未央宮的賜婚旨意,父母早早為她準備好了十裡紅妝,州郡萬萬千千的百姓夾道目送他們的貴女踏上北嫁之路。
遙遙長安,千裡之外。
她伴着冬末的飛雪離開故鄉,原本計劃兩個月就能抵達都城長安,可是如今出發已有三月足,送嫁之路才走到一半。
隻因各地群雄并起,藩鎮混戰官道受阻,而傳承了百年的劉氏皇權卻岌岌可危,未央宮裡的皇帝陛下久病不愈,朝堂之中又逢宦官當權。
她的出嫁之路充滿了坎坷。
恍惚夢中,華婉甯看見自己一身紅衣站在未央宮的殿前,沒錯,就是自己。
漢白玉階的盡頭,是一名同樣身穿婚服的男子,是太子?劉從裕?
隻見那男子款款走向自己,玄衣衮服,火紅的裙邊,少年清隽的眉眼隐隐帶着笑意。
他拉着自己的手走進大殿,并肩踏上十裡紅綢,四周火燭憧憧,亮如白晝;編鐘鼓樂齊響,百官恭賀,聲勢浩大。
他們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