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富海的貪墨行徑很快就敗露了。
桑氏一族衆人憤慨難抑,大家懇請寨主桑青野對此嚴懲不貸。
桑青野命人将桑富海關押起來,又命豆芽、丙安帶人前去他家中搜查。
這一搜,竟在他家後院發現了一孔錢窖。
沒錯,并非菜窖,而是堆滿金銀的錢窖。
華婉甯也跟過去了瞧了瞧,着實令她吃了一驚。
看起來毫不起眼的菜窖裡,裝滿銀錠的竹筐摞在一起足有半人高,一串一串的銅錢都堆在地上,許是年代久遠,有些麻繩都斷了,銅錢散落一地,如塵土一般。
此情此景,桑青野亦震撼不已,他躬身站在黑乎乎的錢窖裡,心中好似灌滿了冷鉛又硬又冷。
這麼多年,族中男女老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終日辛勞隻為了多掙幾分口糧,可是,桑富海作為賬房,卻辜負大家的信任,貪墨如此之多?
他将這些錢财堆在土裡,還能心安理得的度日?
真是喪盡良心。
“六哥,現,現在怎麼辦?”豆芽結結巴巴地問道,此情此景,在場之人誰又能不震驚?
桑青野眸光冷凝,沉默着走出錢窖。
華婉甯大約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桑青野為人正直,一心一意隻為守護寨子,今日桑富海的罪行敗露與他而言,幾乎可以算是背刺,六郎心中必然郁悶難當。
見他不出聲,華婉甯便自作主張開口:“豆芽。”
語出,衆人皆望向六娘子。
桑青野的視線也慢慢投向她。
四目相對。
她從他深沉的眸光中捕捉到一絲失落無助,心内蓦然一陣酸楚,人人都道六郎勇猛可靠,遇事都來尋他助力,可是,六郎也是血肉之軀,也有無措迷茫之時。
她嫣紅水潤的唇瓣輕輕開啟:“先派人将所有銀錢擡出來,清點數目,登記在冊;另外,桑富海貪墨衆多,想必不隻一個藏匿之處,你帶人在其兒女家中繼續搜查。”
桑青野默默看着她,從前他總覺得她頂着一副好皮囊,嬌氣矜貴,今日一言一行,卻顯出英姿飒飒之态,實在令忍人折服。
他垂下眼睛,抑郁之色稍有緩解。
豆芽見六哥沒有反駁,便立即帶人行動起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她清麗的嗓音似乎有某種魔力,令人煩操的心緒歸于平靜。
桑青野擡眸看她:“此話怎講?”
華婉甯輕笑一聲:“銀子多了自然不是壞事啊。”隻見她揚了揚下巴,指着他們從地窖擡出來的竹筐。
桑青野看着那白花花的銀子亦若有所思,是啊,自己當家做主,用錢的地方本來就多,如今查出這些貪墨的銀錢,正好可以用來加固城寨,購買兵器,資助學堂······
如此一來,怎麼不算好事?
他垂眸看她,二人正站在院子中間,并肩而立,四目相對。
華婉甯見他臉上的神情緩和了不少,便沖他眨眨眼俏皮的問:“是不是,大有可為?”
桑青野莞爾。
沒過多久。
豆芽便差人來告,在桑富海的女兒家的後院裡挖出來幾口大缸,裡面藏着不少銀錢。
證據确鑿,桑青野親自去審問桑富海,他無法抵賴,轉而痛哭流涕,聲聲忏悔。
隻是除了桑青野,沒有人知道他具體說了些什麼。
這一日,整個城寨像是一鍋煮沸了的米粥。
震驚、錯愕、憤怒、唏噓!
傍晚,華婉甯照例給孩子們上課,虎兒耳後的斑點消退了些,看起來不那麼紅腫了。
她今晚教孩子們:“廉者,民之表也;貪者,民之賊也。”--出自宋·包拯《孝肅奏議集·乞不用贓吏》
稚兒雖年幼懵懂,卻能理解人分善惡,事有好壞。
華婉甯看着他們孺子可教的模樣,心内湧出無限感慨。
入夜時分,孩子們陸陸續續散學歸家。
月上柳稍,她與婆婆閑坐在院子中央,夜風襲襲,靜谧安然。
桑婆婆頻頻看向門外,始終不見桑青野的身影,忍不住念叨起來:
“這六郎,一忙起來也沒個早晚。”方才做好了飯,也不見他回來吃。
華婉甯笑而不語,她将主寨裡帶回來的那幾口大箱子擱在院子裡,得空了就整理一下裡頭的文房四寶,準備過幾日給孩子們用。
“阿甯啊,你這些日子受累了。”桑婆婆見她在洗毛筆,難掩歡喜之色:“今日昭慈的娘一直誇你,說你人又美脾氣又好,昭慈哭着鬧着想來上學。”
華婉甯将洗幹淨的毛筆取出來,用棉布一支支擦幹:“等她病好了,再來上學吧,身體要緊。”
桑婆婆笑着應下來,見阿甯要去倒水,她連忙奪過盆子:“我來,我來,你傷還沒好呢,别幹這力氣活。”
華婉甯:“婆婆,我已經好多了。”
她背後的淤青已經好多了,這幾日睡覺也沒那麼疼了;腿上的傷口已然開始結痂,想必再有幾日也無礙了。
桑婆婆倒了水回來,鄭重其事的叮囑她:“你如今年輕,自然不覺得保養重要,待倒我這個歲數就曉得了,身子康健,比什麼都重要。”
華婉甯甜甜的應了一聲:“知道了,婆婆。”
二人相視一笑。
她看桑婆婆面露倦色便勸她:‘‘婆婆,六郎今日事多,隻怕牽絆住了,您别等了早點歇息吧。’’
桑婆婆卻搖搖頭:“我哪是等他呀,我這是陪你呢。”她笑着幫阿甯收拾這些毛筆硯台,知道這些都是給孩子們用的,動作格外仔細小心。
“我竈上燒了熱水,你趕緊回房。”婆婆知道阿甯這幾日背上一直塗膏藥,天氣越來越熱,必然不爽利,所以特意燒了熱水讓她沐浴。
華婉甯抿唇不語,心下卻感動不已,婆婆待自己真的如親人一般,那種由内而外的疼惜,體恤,照拂,令人溫暖備至。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
星輝灑落在安靜小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