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星羅意識到什麼,望向他的雙眼中帶着不明情緒。
“我……”舒越眼中浮現水光。
鼻腔酸澀,如鲠在喉。
他該如何訴說這十年的愛意?
他愛她,卻必須隐忍不言。
害怕失去的痛苦将愛籠罩,像水晶球裡的明亮的小屋。
他看得見,卻無法觸摸。
他不忍看它破碎。
不忍裡面帶着閃粉的液體沿着裂縫流淌而出。
更不忍看小屋砸落,散成一片。
白霧升騰。
番茄與蘑菇在湯裡翻滾。
他撒下一把面,記憶随着熱泡升到水面破裂,散出大團霧氣。
熱氣騰騰中,思緒回到從前。
他喜歡向星羅這件事……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她比他大一歲。
高一時,舒越已經注意到她的存在。
九月晚秋,空氣裡已經帶了絲輕薄的涼意。
在一堆齊耳發中的女生裡,她的存在亮眼地像根針紮進古闆的老師們眼中。
飽和度極高的紅色頭發,那張長相清冷的臉即使不化妝也有着生機勃勃的味道。
叛逆、嚣張是她給人的第一印象。
向星羅成績不好,但又聰明,一點就通。
讓老師又愛又恨。
舒越最常遇到她的地方是在走廊上。
她經常穿着校服站在教室外,一臉不耐煩。
聽說,她是領養的,跟着自稱是她外婆的向美蘭生活在一起。
雲來鎮很小。
小到任何消息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傳播。
上午剛放出消息,下午整個鎮子上的人都能知道。
而向美蘭,年輕時是鼎鼎大名的存在。
她一生未育兒女,為逃避父母安排的婚姻,走上當女兵的道路。
向美蘭學過俄語,參加過抗美援朝,去過蘇聯,一生颠沛流離,如浮萍般漂流。
直到她五十多歲定居舒華所在的雲來鎮,再沒和家裡聯系過。
和她一塊定居的,是她不知道從哪撿來的向星羅。
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撫養孤女,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光是流言蜚語就傳得滿天飛。
向美蘭也曾想過把撿來的孩子送進福利院,終歸是舍不得,辦理了領養手續,認下這個出現在她晚年生涯中的向星羅。
舒越記憶中,他的父母離婚前,母親很喜歡小星羅。
上世紀八十年代,要開家長會,母親會順帶給星羅當家長。
吃着百家飯、穿着百家衣。
搖搖晃晃數十年。
向星羅也慢慢長大,成了家長眼中最叛逆的女娃娃。
舒越從小知道她的存在,兩個人卻不怎麼經常在一塊玩。
向星羅人緣好,從小到大都有數不清的朋友環繞在她身邊,他擠不進去她的社交圈子,也沒想擠進去。
直到高中。
她從牆頭躍下,高喊一聲:“姑奶奶我!”
時光荏苒,十年過去。
他依然記得她一頭紅色頭發在半空中飛舞時的模樣。
那是打碎他布滿陰霾世界的明亮色彩。
他無數次路過她的教室。
與她擦肩而過。
她不曾注意他,張揚恣意如一朵被荊棘包圍的帶刺玫瑰。
直到某次雨天。
那是他第一次與她對話。
那是放學鈴聲響起的下午。
大雨傾盆而下。
等到值日生打掃完衛生。
時針指向六點。
除了對面高三學生,教學樓幾乎空無一人。
舒越的傘化作他父親手裡用來毆打的武器。
傘骨盡折,傘杆扭曲。
他用力打開,發現傘布也被煙頭燙破好幾個洞。
舒越想,自己或許某天也會像這把傘一樣,被掰折、被扭斷。
他正想冒雨回家。
身後傳來一聲:“喂,你家住哪?”
他不熟悉她的聲音,卻十分熟悉她語調裡的張狂。
心跳快了幾下。
舒越回過頭去,看到一頭紅發的向星羅叼着煙走來,眼神不善。
她長相其實挺小白花,偏偏那雙眼睛像淬毒的利劍,看起來兇巴巴的。
他沒有怕她,有些緊張得報出地址。
“啧,有點不順路。算了,你送我到你家那個有報亭的路口吧。”她挨近,看到他手臂上的淤青和明顯用煙頭燙出的疤,眼中露出訝異,“這地方我罩着還有人玩這套?”
“不是……”舒越放下袖子,解釋說,“是我家裡人。”
然後她就不說話了。
他們一起在屋檐下看木棉花絮被雨水砸落,像雨夾鵝毛大雪般落下。
她拿起手機,不知道在給誰發短信。
然後她離開了。
過了會。
雨也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
再次回到他身邊的向星羅手裡卻多出一把傘。
她打開那把直柄傘,撐在他頭頂上空。
向星羅目視前方,對他說:“走吧,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