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全身每一處都被撕裂,刹那骨肉分離、鮮血漫天,這是人類無法承受的痛苦。
孟瑾瞬間愣在原地,身體本能開啟自我保護,一時無法動彈。
腦中模糊的意識在遙遠的時空夾縫裡飄來蕩去,身體所有知覺被巨大的沖擊撕得粉碎,痛徹百骸——終于,她被一隻從天而降的大手輕輕蓋住了眼睛,然後抱起來。
那手的主人抱着她在傾盆大雨裡跑得飛快,一路穿過茂密幽深的竹林,大雨如注,噼裡啪啦拍着周遭所有,孟瑾的眼睛被他蓋住,什麼都看不到,突然,一股直沖天靈蓋的血腥一瞬炸開,依稀換回了她的知覺。
“你是誰?“孟瑾試着開口,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還是同方才與粉藍衣裙女孩說話時一樣,是小孩。
那人沒有回答,也沒有取下蓋着她眼睛的手。少年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胸口大片暗紅血迹,搖頭無奈一笑,才道:“阿瑜,我……我等不到你長大了。”
話沒說完,他就猛地栽倒下去,單腿跪地撐住身體,偏頭噴出了一口血,懷裡的孟瑾被他脫力的手丢到地上,癱軟的身體不自覺靠上身後一顆春竹,周遭光線很暗,孟瑾看不清他的臉。
隻知那是一位長發及腰的白衣少年,有飛箭從後刺穿了他的身體,是心髒的位置,孟瑾擡頭迎上他淺棕色的眼眸,張嘴想說什麼,胸口卻像被堵了千斤重的石頭,壓得她連氣都喘不上:“你……你要死了嗎?”
小女孩哽咽着問他。
“是,我要死了。”他吃力地笑了笑,眼裡的光漸漸暗下來:“不過你不用怕,等我下輩子再來找你。”
“我一定……一定來找你。”
少年像在許她承諾般,聲音小小地,輕輕地,笑着又說了一遍。
身後有大批追兵源源不斷地朝這邊趕來,手中的刀劍被皎潔的月光鍍上寒影。
白衣少年側着腦袋劇烈嗆咳一陣:“咳咳咳咳咳……走,快走啊!離開這裡,回家去。”
刹那間,目光所及之處,是腦中同步冒出的千萬條記憶信息;粉藍衣裙的小女孩叫楊秀兒,家裡自古從商,錢财無數,父母為人樂善好施,謙和有禮,卻因一次開倉放米、施粥行善時被人盯上,這才引來滅門之禍……救她的少年名叫譚延,本事都城赫赫有名的世家公子,不料家道中落,雙親被害,他也因此變得沉默寡言,長居山林。
還有他說的回家,隻要沿着竹林一直往前,便是他帶“她”走過無數次的那條回家小路……還有很多更細緻的,痕迹已經被時光沖刷看不清楚,隻剩依稀模糊的碎片了。
孟瑾回過神來,看到小小的自己在拼命搖頭,在大雨滂沱中摔倒又爬起,一次次踉跄着伸手去扶他,拉他的胳膊,哭着喚他的名字:“不,不要!阿延哥哥你不要死……我不想你死……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你帶我回去,你帶我回去好不好?”
少年聽到她的聲音,再次吃力的睜開眼睛,想說讓她不要害怕,不要哭,然而張嘴才意識到,他的喉嚨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了。他的胸口劇烈起伏,純白的衣衫被染成暗紅,接着,瞳孔蓦地一縮,又噴出了一口血,孟瑾的心也跟着猛然一縮,目光投向遠處一個小小的茅草屋。
孟瑾記得那裡,她在夢裡見過那個茅草屋,那裡面住的是……是蘇家最小的女兒,還有她的母親?
也是蘇家全族被砍頭那天“她”迎着滂沱大雨跑出來見到的那個小茅屋——後頭的追兵頃刻到了跟前,雷電四起,圓月高挂,竹林深處霧蒙蒙一片,周遭氣氛恍惚又詭異,千軍萬馬自四面八方包抄而來,女孩小小的身軀被從天而降的馬蹄一腳踩翻在地,險些就要丢了性命!
千鈞一發之際,本該早已昏死過去的白衣少年猝然起身,朝她撲過來,以血肉之軀牢牢地将她護在身下,直至眼前所有的兵荒馬亂塵埃落定,昏死在少年懷中的女孩被家人找到帶走。
他都再沒有起來……
……
此時,時間已經到了後半夜,孟瑾走神的時間也不長,就是說着說着話突然默下聲來,臉上的表情并無明顯變化,在陳朵朵看來,她隻是在眨眼間一下濕了眼眶,然後臉色跟着一白,人就偏頭倒在了她懷裡。
“小瑾!小瑾你怎麼了?怎麼突然就暈了?”陳朵朵忙伸手将人接住,一邊迅速掐人中,一邊盡量控制着自己的聲音喚她的名字:“孟小瑾你快起來呀,你到底怎麼了?你不要吓我,你在吓我,我……我喊你老公了!”
因為腦中仍殘留着千軍萬馬的痕迹,那血腥無比的畫面讓孟瑾周身還在不自覺抽搐,使不上一點勁,她十分艱難地動了動眼皮,聲音斷斷續續地澄清:“别……别白白打擾人休息,我還沒死……死了也不用通知,我是說我有會員,你直接打火葬場電話就行……”
陳朵朵表情有點難以形容,倒也好說話,小手一揮抓起手機打給隔壁的聞教授,“喂,你老婆要死了,讓你送她去火葬場呢。”
一邊順從地松了手,将人丢回到枕頭上:“女士,您的遺言我已經幫您完成啦——現在能說你到底怎麼了嗎?我的寶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