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周遭一瞬陷入沉默。
孟瑾一眨不眨盯着面前窗簾緊閉的窗戶,沒有回答他的話。
《十年》是他們上學那會很流行的一首歌,就算平時幾乎不聽歌的人,旋律響起的時候也都能跟着哼兩句。
但當時孟瑾聽着卻沒有很深刻的感觸,隻是覺得歌詞挺有意思,就順手留在歌單裡了。
出國後,要做的事情越來越多,她每天都忙着應付工作學習還有各種瑣事,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不夠,聽歌什麼的就更沒時間了。
孟瑾真正喜歡那首歌是在前年冬天,在她二十六歲生日那天,她記得那天米蘭的天氣并不好,一整天都在下雨。
空氣潮濕又冷。
穿羽絨服,穿棉衣都擋不住帶着潮氣的冷風,那風好像能透過衣服鑽進人的骨縫裡,透過皮膚吹進人心裡——會讓她有種“四處漏風”的無力感。
孟瑾從小就讨厭下雨,不管冬天還是夏天,也不管會不會打雷,隻要下雨她就覺得很讨厭。
孟瑾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大概是下雨的時候思緒會不受控制,會讓她想起很多以前的事,而她恰好又不是個喜歡回憶,喜歡想别人的人。
唐婉清說得對,她生來就是薄情、自私的。
她不喜歡想任何人,包括過去的自己。
雖然那天是她的生日,雖然她并不打算出門,但最後孟瑾還是被宋天宇拉着去跟他朋友喝酒了。
喝了很多。
喝到中途,孟瑾突然感覺胃很疼,剛開始還是一抽一抽的,可以忍受。
但很快,就疼得她額頭都開始冒汗了,整個身子都有些軟,孟瑾白天就因為唐婉清語氣很不好的叫她跟宋天宇來應酬憋了一肚子火,這會兒更是莫名火大,她咬了咬牙,擡頭跟宋天宇說了句:“我不舒服,先回去了。”
宋天宇聞言并沒當什麼大事,看到孟瑾一直捂着胃,還跟别人一起開她的玩笑,一邊拉着胳膊不讓她走。
直到看到孟瑾刷然冷下來的臉,他才收斂了一點,說:“不嚴重吧,要不你喝點水緩緩,反正也快散了,等會兒散了我送你回去,行了吧?”
孟瑾沒再理他,直接一把甩開胳膊,直接扶着沙發站起來,搖搖晃晃走出了KTV。
外面雨還在下,淅淅瀝瀝的。
街上路過的人和車都很少。
孟瑾胃疼得厲害,腳上又踩着高跟鞋,走路都很不方便。她本來想打車去醫院的,可是胃實在太疼了,她站在路中間試了好幾次,最終也沒擡起胳膊來。
孟瑾擡頭看着周遭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們,突然沒忍住笑了,笑得有些大聲,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笑着笑着,她又蓦地仰起頭,看着自己來了六七年依然融不進的城市,依然陌生的天,冰冷的雨水一滴一滴砸下來,砸到她的臉頰上,砸到她的眼睛裡:既然懷抱不能逗留,何不在離開的時候,一邊享受,一邊淚流。
孟瑾聽到有人在唱歌,她下意識蓦地回頭,眼裡就撞進了一雙很亮很亮的,如星空般璀璨的淺棕色眼眸。
那是個瘦瘦高高穿黑色沖鋒衣的男生,除了眼睛,他長得并不像聞見,五官輪廓都比他柔和,睫毛很長,風格也是那種奶乖形的。
可在那一刻,在那一瞬間,孟瑾腦中閃過的卻全都是聞見,是那個藏在她記憶深處從來沒有被遺忘的少年;是很多個夕陽餘晖下,他清俊好看的側顔,是那年高三大雨如注,他義無反顧向她跑來,伸手舉過她頭頂的大黑傘,是少年站在昏黃的路燈下,寂寥落寞地垂着眸子,聲音嘶啞又認真地跟她說:“孟瑾,隻要你回頭,我就在原地。”
還有更久之前,更為模糊的,很多很多,全都是關于他的。
她來到米蘭這麼多年,幾乎每次下雨,思緒都會這樣不受控地讓她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想起很多跟他有關的事……
大概兩三秒的樣子,男生主動走過來,然後笑着伸手說:“你好,是華人嗎?”
孟瑾聞言回過神來,她的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
她點了一下頭,轉身要走。
身後的男生卻又追過來,他說:“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呀?我送你去醫院吧。”
孟瑾聞言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輕輕點了一下頭。
其實當時她身體不舒服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孟瑾在那個男生的眼裡看到了聞見的影子,她不忍心,也沒有勇氣再拒絕他一次。
也是從那天開始,她開始喜歡聽《十年》,有時也會自己唱,沒有什麼特别的原因,如果非要找一個的話。
大概是在懷念十年前的自己和他,雖然不勇敢,但卻很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