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裡斯蒂安一揚手,兩個銀白的小亮點一齊消失在了蹿越跳動的火舌裡。
鉑金,象征永恒和純潔的愛。
他甩手把她摔在了地上。
麗娅撐地爬起,額角對準熔爐滾燙的鋼角。
少女的動作那樣決絕迅捷,克裡斯蒂安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奪步向她撲去,但卻晚了千分之一秒,指尖兒堪堪錯過了少女沾滿塵土的嫩綠色袖袂。
柔軟嬌嫩的額頭眼看就要被熔爐尖角撞出一個窟窿,那一刻,克裡斯蒂安的心髒被一種強烈的恐懼所束縛。那是一種他在戰場上也從未有過的恐懼,像藤蔓一樣緊緊裹縛住五髒六腑,死死勒緊,讓他無法喘息。缺氧的心髒瀕死般在耳邊猛烈搏動,大腦的缺血讓眼前一瞬發黑。他再位高權重,也鬥不過死神手裡的鐮刀,鬥不過一心求死的麗娅。
那個站在熔爐邊的下屬束縛住了麗娅。
呼吸恢複的一瞬,克裡斯蒂安忽然意識到,他花費多少心思和寵愛都換不來一個真心微笑,一道溫柔目光的姑娘,居然會為阿列克謝去尋死。
他,高貴的馮·曼施坦因家族唯一的繼承人,黨國NPEA軍校名列前茅的優異生,國防軍裡節節高升的新星,最後竟然輸給了一個卑賤的畜生,一個已經化成灰燼的雜種。
失而複得的喜悅瞬間被吞噬理智的狂怒所淹沒。他一把從下屬懷裡拉過麗娅,将她一路拖拽至人煙罕至,無人聆聽處。
惡狠狠把她抵在道路旁的鐵絲網上,雙手将她的手腕摁在她腦袋兩側。
“我告訴你殺死他的是誰。”
這句話止住了麗娅不斷的踢喊掙紮,恨毒的目光透過散亂在眼前的發絲瞪視着男人,好像要在他身上灼出兩個窟窿。
那一刻的麗娅暗暗發誓,她會把那些害死她丈夫的軍官和醫生,一個一個,統統折磨而死。
男人見她不再掙紮,松了手,薄唇勾起個扭曲的笑,垂眸觑視她。
“親愛的,我可見過你看他的眼神。
“去年夏天,在野豬頭酒吧,我每晚去觀察你的時候都會看到……彈琴時,和他跳舞時,與他擁抱時……你的眼神那麼明亮,那麼喜悅,那麼幸福。
“我當時就想,那麼無與倫比的美好目光,如果不能屬于我,憑什麼可以屬于那個低賤的雜種?我曾經發誓,有一天,我一定要讓你那樣看着我。”
麗娅呆愣在那裡,突然意識到,克裡斯蒂安不是德軍進城後才注意到她的,而是早就盯上了她,也因為盯上了她,所以早就盯上了阿列克謝。那日她在火車站和阿列克謝的告别根本不是偶遇,而是克裡斯蒂安早就設計安排好的,為的就是讓她親眼看着阿列克謝被帶走。
如果不是因為認識她,如果不是因為她留在了卡齊米日,阿列克謝或許仍舊安然無恙的在地下室裡,能夠成功躲避德軍的剿殺。
“對……一輩子,直到你死,眼裡都隻能有我。如果你敢再那樣看任何人,無論是誰,他都得死。
“後來有那麼幾次,我以為你的确在那樣看着我,但很快我就意識到……
“你居然仍舊在想着那個小雜種。你隻是為了讓我不殺他,機器般地服從指令。
“隻要他活着,你永遠不會完完全全屬于我。”
麗娅順着鐵絲網滑下,癱坐在了地上。
如果不是她愚蠢,如果不是她演得不夠像,如果她能夠堅強一些,把對阿列克謝的愛深藏在心裡,他或許還活着,或許必須得每日在寒風裡穿着單衣勞作,凍得渾身青紫。但起碼,還活着。
“所以,我親愛的,殺死他的人是你自己啊。
“他是個多麼健壯能幹的苦力,而且隻是個混血兒!如果不是因為你,他完全可以在營裡一直勞動下去的。
“你是害死他的兇手。你有什麼資格去死?你有什麼臉面去見他?”
克裡斯蒂安猶豫了一秒,然後俯下身,輕輕拍了拍她濕透的慘白臉頰。
“你知不知道,那個小雜種死前一直反反複複念叨什麼?”
麗娅擡頭,愣愣地望着他。
男人附耳低語,輕聲說了一個名字。
她的名字。
她心愛的丈夫,死前心心念念的人,卻是殺死他的劊子手。
麗娅。
強烈的惡心感在腹腔内翻騰升湧。緊接着,一股熱乎乎的液體從喉嚨裡噴濺而出。
失去意識之前,她眼前的地上,洇透一片血液的黑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