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自行車的影子起起伏伏、沿着樹影晃到了海邊。

少年和女孩一起拿着汽水屈膝蹲坐在沙灘旁台階上的陰影處，靜默地看着蔚藍的遠方。

海風肆意地吹起少女的發鬓，她随意地擡手理了理自己微亂的發絲，轉過身對何川說道：

“今天謝謝你啊。”

“但是本來答應好要給你補習的，現在我好像也做不了了。”

少女低下頭，看着自己腳下的沙粒，她輕輕踮腳踩了踩。

“沒事~”何川灌了口汽水，暢快地笑道，“我來找你也不是為這個的！”

“我是怕你遇到什麼事兒了，我們不是朋友嘛？”

何川說着又喝了口汽水，他試探地問道：

“我給你造成麻煩了？”

“沒有。”陸之衿很快反駁他，“是我自己的事情。”

少年用他慵懶的腔調輕輕哦了一聲。

海灘與公路之間留着一條人行小道，有不少人在條筆直得望不到盡頭的道路上騎行、滑滑闆。

陸之衿的目光始終望着那個方向，眼裡透露着一絲羨慕。

何川一邊喝着汽水、一邊偏頭觀察到陸之衿的目光，他也轉頭順着那個方向看過去，然後漫不經心地說道：

“怎麼？喜歡長闆？”

“我教你啊！”

陸之衿的眼睛突然就亮了起來，她終于露出一個柔軟的笑：“好啊。”

少年也彎了嘴角，他的眉梢輕揚，似乎在宣告自己的勝利：“你看，終于笑了吧。”

少女故意将手裡已經喝過的汽水伸到何川眼前晃了晃，淺笑着說道：“那賭注你還要嗎？”

何川拿起手裡的汽水罐和陸之衿輕碰了一下，然後勾着唇将手裡的汽水一飲而盡才繼續說道：“當然，我已經收下了！”

兩人在海風中大笑起來，那些擰巴的、束縛的一切仿佛都在風裡釋懷了。

何川什麼也沒問，陸之衿什麼也沒說。

可是她的内心突然就輕松了好多。

管明天會怎樣呢！她已經邁出了第一步，她想要的終點，她總會走到的！

——

冷靜下來的陸之衿最終再次回到了家。

家裡靜悄悄的，似乎沒有一點生氣，可是門口擺放着的母親的鞋子又好像在提醒着她些什麼。

視線内一片黑暗、窗外零星的燈光還能讓她勉強看清楚父母卧房的房門緊閉着。

陸之衿走回了自己的房間，打開燈，發現自己的書桌上放着一封表面微鼓的信。

她走到書桌前坐下，拆開信封，裡面有厚厚的幾張信紙，是媽媽寫給她的。

陸之衿慢慢地看了下來：

“衿衿，媽媽知道你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見識。這是好事，可是媽媽不希望你因為暫時遇見了一點新奇的東西就放棄了自己這麼多年的努力……”

“這些年來，爸爸媽媽一直很努力地滿足着你的一切需求，任何事情都盡力為你提供最好的安排，你在我們心裡也始終是那個乖巧懂事的乖女兒……”

“我們也一直在想着要考慮你的感受，可是你卻從來也不說。媽媽以為你都知道，我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

“關于你今天去酒吧這件事情，也許你已經瞞着媽媽去過很多次了。媽媽想說、媽媽可以遷就你的壞習慣，可是你自己是不是也需要好好反思一下，畢竟将來你走入社會之後遇到的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沒有你表面看到的這麼簡單。”

“媽媽都不會害你，隻是希望你好好的。”

……

整整三張信紙，陸之衿一字一句地讀完了，眼裡止不住地湧出了眼眶，順着臉頰滴落在她的衣襟上。

坐在椅子上的陸之衿彎着腰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她肩膀微微顫抖着小聲哭泣。

她聽到了外面廚房裡傳來母親做飯的聲響。

好像隻要她如往常一般走出房門，這個家就還是原來的樣子。

她就還是母親所說的那個乖巧懂事的陸之衿。

但是不行、陸之衿在心裡說道：不能這樣。

……

陸之衿一直都知道，父母一路培養她到今天其實并不容易。

這也是她為什麼願意隐忍着自己的心思，裝作一個聽話的小孩。

已經記不清是幾歲的時候，她的父母進行過一段很漫長的争吵。那個時候家裡的生活還沒有現在這麼體面。

小小的陸之衿白天去上學，晚上獨自坐在自己的房間門後聽着大人的争吵。

等待争吵結束之後，她走出房間，坐在沙發上的母親會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很用力很用力，似是要重新将她揉進身體裡。

那時候她覺得，世界還是溫暖的。

後來長大了，她知道了父母當初争吵的原因，知道了父親當時不光彩的行為、也嘗試了解了一部分母親的脆弱。

媽媽說，衿衿啊，你一定要好好努力，媽媽是為了你才堅持下來的。

年少的陸之衿笑着抱住了媽媽，認真地說道：“我是最聽媽媽話的小孩！”

再後來，随着年齡的增長以及課業的增加，陸之衿偶然間才察覺到父母漸漸地不再争吵了，他們忽然找到了相處的平衡。

但他們卻并不同尋常的父母一般兩心相依、恩愛非常，他們隻是簡單的相待如賓、然後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傾注在了陸之衿的身上。

父母變得嚴厲了，他們要求不了彼此，他們隻能培養好他們唯一的孩子，那是他們在彼此面前最後還能證明自己的希望。

在成長的歲月裡，陸之衿還是一個收到了很多愛的小孩，隻不過有一些愛，她有些不明白。有一些愛，會讓她難受。

……

陸之衿擦了擦自己的鼻涕眼淚，然後小心地将母親的信重新折好收進了櫃子了。

媽媽對她說，媽媽不會害你，隻是希望你好好的。

陸之衿非常地相信。

隻是媽媽、你是不是好像也被什麼東西給綁住了。

媽媽已經是這樣了，媽媽能怎麼辦呢？

陸之衿深深地知道，那些枷鎖是獨屬于他們那一代人的傷痛。

他們無聲地承受了這一切，于是便隻能不由自主地再将這些刻闆的東西繼續重複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他們沒有錯、自己也沒有錯。

但是矛盾總要有一個宣洩口。就像化膿的傷口總要及時切開引流才不會惡化，所以她們的傷口也都必須要徹底地朝彼此敞開來，才能找到治愈的缺口。

成長的這一課，是關于尊重。

是陸之衿要教會一對習慣于掌控自己孩子、将畢生精力都傾注在孩子身上的父母，如何先去尊重。

這條路很長、很難走，可陸之衿甘願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