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桉高三那年經常會來許檸風的酒吧裡找她。
他第一次來是逃課過來的,姐弟倆站在樓梯上下對視了幾秒,許桉當即感覺情況不算太妙,他撒腿就往外跑。
結果是他被許檸風拿棒子追着打了好幾條街。
那天整條巷裡的人幾乎都知道了最裡頭那家酒吧的老闆原來還有個弟弟。
後來,許桉就隻敢趁放假的時候偷偷背着家裡來了,每次來也幫着許檸風看看店,偶爾許檸風有空還會帶他玩玩樂器。
“怎麼聽這首歌?”
許檸風從後廚走出來,對着正在吧台玩電腦的許桉、按着頭就來了一掌。
力道不算太重,不過不妨礙許桉裝可憐嗷嗷叫了起來。
許檸風自動忽略他哀怨的眼神,指了指電腦屏幕厲色要求道:“不好聽,快把歌換了換了!”
許桉抱着腦袋,他完全不懂為什麼許檸風會對一首歌有意見,他滿臉委屈地嘟囔道:“欸!!别換啊,老韓推薦的歌單我覺得還挺好聽的呀!”
許檸風聽到韓子問的名字,心頭一跳,有種不好的預感在她心裡升起。
許桉還在她旁邊嚷嚷:“話說姐,這不就是你之前樂隊的歌嘛!幹嘛對自己這麼大意見!”
許檸風沒有回答,而是奪過鼠标就把歌切成了另外一首鬧哄哄的搖滾樂。
許桉跟着音樂晃動的節奏又朝許檸風的方向貼近了幾分:“對了姐,你們當初解散太可惜了,要不你再組個樂隊,我高考完來給你當貝斯咋樣?我覺得那玩意比讀書有意思多了!”
許檸風推開半腰門徑直走了出去,一邊走一邊惡哼哼地威脅許桉道:“誰說我要組樂隊了?好好學你的習去吧!成天賴在我這混,你到時候要是連大學都考不上看我怎麼收拾你!”
“别啊姐!考慮考慮我呗!”
“我真的很可以啊!!!”
許檸風沒再理他,而是飛快地走上了二樓,進了韓子問的房間。
當初韓子問裝修的時候,很自覺地将其中一間房間裝成了簡約輕便的男式風格,然後理所當然地賴在酒吧裡長住了下來。
不過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麼,居然破天荒地請了幾天假。許檸風這才得以有機會走到他的房間裡觀察一番。
其實外觀看上去就是很普通的男性卧室,整體顔色偏深灰,倒也挺符合他那個冷傲悶騷的性子。許檸風順着床沿在房間裡走了一圈,也沒發現什麼奇怪的地方。她随手翻了翻他床頭邊的櫃子,裡面什麼東西也沒有。
整個房間,似乎隻有那張卧床上留有他曾生活過的氣息。
他真是、太讓人琢磨不透了……
許檸風雙手環抱在胸前,有些猶豫地往前踢踏了一步。
“嚓——”
她像是踢到了什麼,接着她立馬蹲下身,費力拖出了韓子問放在床底下的那個紙箱。
裡面有許多的書、唱片和一些亂七八糟的雜物,除了這些外居然還有——
她在萬裡樂隊演出時的單人海報!
許檸風從箱底抽出自己的海報時,她感覺渾身的血液都被凍結了起來,陽光透過紗窗照射在她冰涼、顫抖的指骨上,但她已經感受不到任何溫度了。
緊接着一股更加可怖的情緒完完全全地籠罩了她。因為箱底除了存放着她十來張一模一樣的個人海報外,還有萬裡樂隊從第一場巡演到最後一場的所有門票。有的演出是沒有門票的,但也有相應的照片、在照片背後有人用清晰的字迹記錄着演出相對應的開展時間……
許檸風沉默跪立在全灰的房間裡,她像是失去了魂魄般、擡手慢慢捂住了自己的臉。她手中的照片随着她的動作無力地飄落在木實的地面上。
照片中的她身穿鮮紅色的燕尾裙被定格在擡眼微笑的那一刻。
那時的她,鮮活明媚、充滿鬥志。一個女生憑着不屈和蠻橫的沖勁就敢放下自己的一切,莽頭跟着一群大老爺們滿世界吃冷飯、睡大街,哪怕生活再苦再累她都沒有抱怨過一句。
但現在,她已經完全失去了對生活的熱情,隻知道成天守着酒吧同客人拼酒玩笑。不出意外的話,她會是下一個陸萬紳……
許檸風緊緊掩着面,跪坐在自己的小腿上,低聲抽泣了起來。
那是一場遲到了很久的崩潰,像是曆經千辛萬苦以為自己已經攀爬到生命盡頭的旅人,在觸碰到山頂的那一刻卻猝不及防地被過去的自己給推滾下了山。
站在山巅的人冷厲地對她說——這不是你該走的路。
她本來應該在樂隊解散的那天晚上哭的。但是那天她一個人咬牙堅持着走了下來,她用那副堅強冷硬的外殼騙過了别人,甚至也騙過了自己。
原來一個人真正長大,最先丢棄的是自己的理想主義、是那些支撐着自己度過一個又一個漫漫長夜的信念和希望……
許檸風擦抹着眼角邊滾燙的淚水,她仿佛聽見那個聲音繼續在她的耳畔回響:
請回頭,
這不該是你的結局,回過頭,你的未來還在那裡。
許檸風痛快地在韓子問的房間裡哭了大半個下午,待她慢慢緩過神來後,她一點一點将韓子問紙箱裡的東西全部重新裝好,然後輕輕地将那個紙箱推回了床底。
她若無其事地走出了那間灰暗的房間,擦幹眼淚重新拾起了獨屬于她的鮮紅色的微笑。
——
許桉好不容易高考完畢業了,就聽說許檸風正在招募新的樂隊成員。
他就知道他姐肯定放不下自己的過去,遲早有那麼一天要重新開始的。于是許桉樂呵呵地湊到許檸風的面前,沒臉沒皮地軟磨硬泡了好一陣,才終于說服了許檸風同意他來當樂隊的貝斯手。
主唱和吉他不知道許檸風是在哪兒找來的,不過和他年紀相仿,大家相處起來也算愉快。
整個樂隊組起來後,大家都能夠和睦相處,其樂融融……如果忽略許檸風和韓子問之間的一些微妙氣氛的話。
雖然許桉在酒吧裡待的時間不長,但他也能察覺出許檸風和韓子問倆人間、那股時有時無的暧昧氛圍。許桉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姐就開始對老韓愛答不理的,不管韓子問做什麼她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敷衍應付着。
而且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許檸風身邊的“男朋友”幾乎可以按周輪換,還個個不重樣。
許桉理解許檸風這麼多年都單着、到現在好不容易掙了錢,想享受一把,也沒什麼不對的。不過他又隐隐覺得,他姐就是在故意回避老韓對她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