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好母親住院後,宋妍都沒怎麼在醫院,而是一直在打工,對于現在的她們來說,錢是最重要的。
但敏感如母親,她怎麼可能察覺不出異常呢。
事情終究是瞞不住了。
宋妍記得那是一個下午。
萬裡無雲。
沒有一絲風。
她剛結束工作來到醫院。
到病房門口的時候,宋妍強打起精神,她邊走進來邊笑呵呵說:“媽媽,我來啦,剛下課我就一路馬不停蹄趕來了,渴死我了,我要喝水。”
宋妍拿起水杯就要喝水,卻發現母親在一旁很安靜。
一直愣愣的看着她,沒有說一句話。
宋妍強裝鎮定,笑說:“怎麼了媽,我臉上有花啊。”
母親臉上是少有的嚴肅:“小九,告訴我,媽媽到底是生了什麼病,你說實話,媽媽不是小孩子,媽媽早晚要知道的。”
宋妍喝水的動作停下。
她手指捏着杯子,想笑,發現自己竟然笑不出來。
“……”
“小九,媽媽承受得住的,你告訴媽媽。”
宋妍想到媽媽早晚會知道,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快到她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宋妍沉默了幾秒。
還是決定對母親說出實情。
本以為說出這一切的自己會是哭着的,但她沒想到,自己可以那麼平靜。
她幾乎是面不改色,非常官方的,把主治醫生的話包括自己這幾天在網上搜索到的結果,簡單加工後重述給了母親。
唯獨在說到術後生存期的時候,她将原本的80%患者不能存活超過一年的事實,改成了80%的患者存活都能超過一年。
這個數字是主治醫生告訴她的,宋妍聽到的時候,整個人扶着醫院的牆壁,緩慢滑落,最後跪在地上。
80%的人術後存活期不會超過一年。
這對她來說是多麼殘忍的事情。
對母親來說又是多麼殘忍的事。
宋妍甯願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
說完之後,宋妍去看母親的反應。
說話的時候,她實在不忍心去看,她怕自己一旦去看,就承受不住大哭出來。
但出乎意料的。
母親很平靜。
像是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她臉上幾乎沒有任何波瀾。
過了幾秒後。
母親很輕描淡寫說了句:“我以為多大事,你還瞞着我,不就是生病了嘛,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的。”
但很快的。
她就提出要出院,拒絕治療。
她這人說軟的時候很軟,但說硬的時候,脾氣比誰都硬,宋妍想自己大概率就是遺傳了母親。
母親起身收拾衣物,宋妍阻止她。
兩人拉扯間,宋妍再也控制不住情緒,直接沖母親大喊:“你要怎樣?你到底要怎樣?”
說這話的時候,宋妍眼眶已經親滿了眼淚。
這些眼淚仿佛一直都在宋妍體内,隻等她崩潰時決堤而出。
母親也哭了,她不是大哭,是那種小聲地啜泣,她掩着面,發出不明顯但是異常痛苦的聲音。
然後輕輕蹲了下來。
想來母親也是害怕的。
她倒不是害怕死,而是害怕自己死後,原本就孤苦的女兒,從此之後隻能一個人了。
原來,剛剛母親也在硬抗。
但沒有人能抗住這樣的人生變故。
尤其是她們。
剛知道母親病情的時候,宋妍感覺自己就像深夜大海中的一艘孤船,大海瞬息萬變,兇險異常,随時準備張開深淵巨口将她一口吞下。
但現在,她已經顧不上自己的情緒,她隻想安慰好母親。
她蹲在母親的旁邊,輕拍她的背:“會好的,媽媽。”
母親搖搖頭,聲音有些嗚咽:“不治了,”
宋妍知道母親不是不想治,隻是不想花錢,她心疼女兒,治療癌症不是一筆小的開支,是正常家庭都難以負擔的開支,更何況是她們這樣的情況。
宋妍沒有辦法跟母親說實話。
她新找的工作是在酒吧做賣酒小妹。靠提成賺錢,賣的越多賺得也多。
暫時負擔母親的治療費用問題不大。
但這份工作卻讓宋妍難以啟齒。
尤其是對母親。
酒吧在母親眼中一直是魚龍混雜的地方。
她若知道自己的女兒在那種地方工作,估計打死都要出院。
宋妍卻覺得還好,隻要能賺錢,她想不了那麼多。
酒吧的工作當然累,宋妍也會在工作時遇到難纏的客人。有的客人會拿出2000塊錢,要求她對瓶吹。
宋妍剛開始很不适應這樣的環境,甚至因為自己的撲克臉,而經常被客人投訴。
在經理警告後,宋妍再三保證,才保住了酒吧的工作。
于是不管多惡心多難過,宋妍都強迫自己要笑。
即使那些客人并不友好,甚至身懷惡意。
宋妍隻想着那時母親的醫藥費,是母親救命的錢。
所以,無論是對瓶吹還是被摸屁股,被各種吃豆腐,宋妍都能忍受。
隻要能賺到錢,她願意做一切事情。
……
宋妍記得母親的病床是在靠近陽台的那張,夕陽西下,餘晖撒在母親的背上。
她把手放在母親背上的光亮處,卻發現沒有一點陽光的溫暖之意。
反而是一陣陣的寒涼冷側。
“媽媽,就當是為了我,好嗎?”宋妍嗓音有些沙啞,她吸了吸鼻涕,“……為了我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