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兒!”嬴傒眼眸一眯,喝止住兒子的口不擇言,剛彎出一個微笑,呂不韋已施施然站在他面前。
“看來小公子對呂某有所偏見啊。”他笑眼對向嬴恢。
嬴恢并不怕一個還未有官職的平民,沖着他睜大雙眼,決心替父親出口氣:“若非你替異人叔父上下打點,行一些蠅營狗苟的勾當,憑借異人叔父的本事,他哪能當得上太子?”
精彩。成喬屏住呼吸,退後幾步看戲。
呂不韋何等老狐狸,輕飄飄回了一句:“哦?公子異人為何又無本事居太子之位?”
“……”嬴恢一口氣答不上來,眼珠轉了轉,以血統論壓制,“叔父不過是一個排行中間的庶子,怎麼配立為嫡子?”
“那這好辦。”呂不韋半蹲下身,對着他溫和道,“等華陽夫人誕有王子,屆時呂某定力勸公子異人将太子位拱手相讓。”
“可王大父早已過了知天命之年,怎麼可能再有王子?”嬴恢心急,當即嚷嚷。
“嬴恢!”之前嬴傒還有意縱容兒子發洩兩句,可這話就不中聽了,一把扯過兒子衣領拉到身後,冷面道,“呂先生何必與稚子難堪,你明知若無你做舍弟幕僚,舍弟如何能脫穎而出,呂先生自問,扶助舍弟動機當真純粹麼?若舍弟得知先生真實心意,還會這般信任于你麼?”
呂不韋拱手,遙遙望向人群中的嬴異人,心有靈犀之間,眼神剛好對視。
他凝住心神,目光轉視嬴傒:“請公子自問,公子争太子之位是否純粹,是否單單為大秦為百姓?如此,再來考問呂某也不遲。”
言罷,他長施一禮,告辭而去。
嬴恢氣鼓鼓地盯着他遠去的方向,一打眼見成喬還站在不遠處,遷怒之心頓起,立刻跑上前去。
眼中帶了兩分挑釁,唇梢勾了勾:“你也别得意,我聽說立了太子,趙國那邊馬上就要放你兄長回來了,就算你爹做了太子,未來也輪不到你,咱們誰也好不過誰。”
成喬眨眼,對上他的目光,無辜攤手:“我也沒想過啊,再說我阿兄就我一個弟弟,我的日子肯定比你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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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遣使施壓趙國,送趙姬母子回秦。”嬴異人端坐案前,親自為呂不韋斟茶。
“若恐趙國反悔,太子可派兵陳列于河東地區,用以威懾。”白霧濃濃而起,呂不韋道。
秋風自窗外透來,嬴異人單薄身軀略微顫動,傾首咳嗽數聲。
呂不韋立即起身攙扶,嬴異人擺手:“先生亦知我身子骨素弱,隻盼政兒早日歸來,寬我憂思。”
呂不韋制止:“太子将将登位,萬不可作此想。”
“不作此想又如何?”嬴異人搖首苦笑,“我身體境況不佳,今後道路唯看先生了,政兒天資不知幾何,皆全憑先生輔佐。”
他轉頭注視牆上的軍事輿圖,喟歎道:“東出為我大秦曆代君主夙願,可惜河東攻伐之城邑甚少,阻我東出路途,孰人可解我心頭大患。”
“此事不可急,隻宜徐徐圖之。”呂不韋寬慰。
河東之于秦國戰略意義巨大,不僅可通過占據運城盆地與臨汾盆地,用來避免魏國的侵擾,同時秦軍又可把守自轵道通往河内的入口,防止魏國獨居山東之利,否則其時而西面侵秦,時而又和齊國打個來回收取領地,秦國斷然不會讓魏國勢力再度起複。
與魏國這一仗,勢必要打。
隻是該派遣何人,用何戰術,又是一個嬴異人與呂不韋都該思量的問題。
嬴異人也知道急不得,待呂不韋辭别,他起身站在窗扉之側,觀察着陶盞中冒出的茶煙。
倏而,桌案上的竹簡被秋風卷落于地,因寺人已被盡數摒退,他便自個兒俯身去拾。
不料,那竹簡上忽然呈現出他從未見過的内容,格式也和原書截然不同,字他都認得,但組合到一起卻令他雲裡霧裡。
莫非這身子骨病到産生幻覺了?他揉了揉眼,确保頭也不昏目也不花,才再次朝這卷竹簡看過去。
【你那最近怎麼樣,怎麼沒音訊了?】
【老秦王走了,還挺傷感的。你呢?】
【别說了,我這老爺子春秋鼎盛,身體康健得我都來不過他。聽了系統的鬼話還要造什麼反,老爺子沒事就拉我來蒙古軍訓,這地兒水土我是真的不服,我被折磨到能撐到好聖孫成年都不錯了,實在不行我自請跟着鄭和下西洋算了,也來個貿易大循環。我還真不信荷蘭和西班牙這回能占我們先機,咱們先來個蒸汽革命,黃河立馬變泰晤士河,這回還有什麼土木堡,也先還得給咱們造紡織機,堡宗哪裡需要去那邊留學,我們直接日不落帝國稱霸全球。】
【還真有可行性,誰說海外造反不是造反,直接一統全球建立世界兄弟會,還學屁個洋文。但打仗按理不是你的舒适區,怎麼就被折磨了?】
【别提了,誰知道老爺子除了打仗還雅得很,非得要聽什麼音律,玩什麼猗蘭之操,老朱開局一隻碗沒想到文化水平比誰都高,編的《大明律》《大诰》和你那秦律都能比比老百姓誰剩的身體器官多,皇子都得文武雙全,老爺子被熏陶得對雅樂極感興趣,這不為了讨他歡心,我半條命都折在上面了。】
【你這麼說,政哥也愛音律,咱也得臨時抱佛腳學學。】
【秦朝音樂水平不是不咋地嗎?我記得李斯說夫擊甕叩缶、彈筝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者,真秦之聲也,我還以為你們那隻會擊缶喊喊秦腔,音樂水平很低呢。】
【這你就不明就裡了,秦國就設置專門的樂府了,秦始皇陵連專門的樂府編鐘都有,這回誰還說秦國隻重視耕戰,精神世界薄弱?】
“來人!”嬴異人大喝,寺人應聲跑來,隻聽主人吩咐,“再将呂先生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