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恢面頰顫了顫,但終究放不下臉求饒,惡狠狠擲下一句:“汝等給我候着。”
随即揚長而去。
生怕被怪責阻攔不力,其餘子弟也一哄而散。
成喬轉視嬴政,關切笑容挂上兩腮:“阿兄如何了?”
“尚可。”嬴政道,此時鳳眼終于視入她清透雙眸,“你為何如此?”
“因為我舍不得看見阿兄受傷。”成喬輕聲道,本欲再添上一句,又怕一來就顯得太熱絡,效果會适得其反,畢竟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到此為止便好。
“我聽聞你近來專務農桑,少有見你時刻。”嬴政忽道。
成喬驚覺這是他與自己說的最長的一句話。
可謂是前所未有。
她露出受寵若驚神情,道:“因為我隻想更快精通農桑,才能更好地幫上兄長的忙啊。”
“我有何忙可幫?”
他問得漫不經心,成喬卻必須在腦海裡翻來覆去斟酌詞句,數秒後方答:“當然是為阿兄分憂解難啊。”
她繼續道:“攻城略地有您身旁的二位和其他将軍,外交辭令也輪不上我,内政治理我可能也學不會,那我就隻能為阿兄做好糧食保障了。”
她這一誇把蒙恬李信也包含進去,蒙恬還可,李信嘴角已然微微上揚。
油嘴滑舌。
嬴政愈發堅定了對這個弟弟的第一印象。
隻是他雖然神情不改,但終是有所緩和。
回到寝宮,趙姬見他手臂綁有黑布,蹙眉上前:“政兒受傷了?”
嬴政略點過頭,趙姬卻心急,追問道:“誰傷的你?”
“無關緊要之人。”那人名字甚至不足挂齒。
見他面容淺淡,料得應是小傷,趙姬略微放下心來,續問:“又是誰替你包紮?”
倒是個心細之人,趙姬暗想。
“嬴成蟜。”
“他怎會如此好心?”趙姬并不相信。
“不知。”
他任由宮女解去帶鈎,褪下深衣,卻于錯金銀銅方案座上瞥見一卷竹筒。
他解去封泥,将裡間那道帛紙倒出,定睛細看。
閱畢,唇畔倏然泛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幼弟成蟜,果然頗為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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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成蟜左等右等,案上餐肴熱了幾個來回,也不見嬴政身影。
嬴政未至,卻有寺人來報:“公子,蔡澤先生前來相訪。”
成喬素來重視在長輩面前的形象,聞報立即抖擻精神,整理發冠前去迎接。
“先生。”她揖首一禮。
“原來公子在待客,是老夫叨擾。”蔡澤瞥見桌案上整齊排了一列碗盞,抖了抖須。
成喬連忙否認:“本有此意,奈何客人不領情,看來天意是讓成蟜候着先生。”
蔡澤笑,展袖坐于案沿客位東側。
成喬随後跪坐于主位,親為蔡澤舉箸。
“這肉食,倒是味道豐美。”蔡澤品了一口辣椒炒肉,不由贊道,然而心中起疑,問向她,“與其他調味之姜、醬、桂等皆有不同,此為何物?”
成喬生怕在他面前露出破綻,想了一個謹小慎微的說辭:“乃從巴蜀義渠得來,名為川椒,又與秦椒不同。”
秦椒即為花椒,她信口胡謅了一番,也算是将辣椒與花椒做出區分。
蔡澤也聽不出有何疏漏,颔首道:“你是有心了,不過這物着實稀罕,不妨多與義渠互通有無。”
“先生說得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想此物産地也不獨義渠。”
看來當務之急是盡快取到辣椒種子。
成喬想着,耳旁蔡澤卻借題發揮:“說起天下,公子認為,何為天下?”
她明白這又是一道考題。
腦海中暗流湧動,她索性将近來閱覽諸子百家時的觀念侃侃而談:“先生容禀,若有政治達緻萬民歸心之程度,便将成為整個世界社會之治,而此世界性治世則被稱之為天下。“
蔡澤眼前一亮,此觀點與周朝天□□系有所重合,當年西周于牧野之戰以一小國之力挫敗大商,便遇到了一顯著問題:如何以一搏衆,并且以小治大?
他不禁傾身探問:“公子再言。”
”雖六國紛争亂世,但家、國、天下之層次理應一脈相承,将所有牽涉政治之問題置于天下框架下,超越諸國地域限制,若得天下大同,則為盡善盡美。無一小國可獨善其身,僅靠自力更生萬難達成國富民強,若以天下角度觀覽世界,超越一民族一國家之思維定式,則世界之治便為一國之治。“”
蔡澤深吸數息:“公子可試以故西周舉例。”
成喬知其意,思忖半晌,方道:“成蟜有一些淺見,西周初次接手如此龐大帝國之時,面對包含多元文化與諸多共同體之社會,便締造一種普遍有效之體制,且該體制對各邦國皆有益處,以至于它們皆願意加入其中,否則,恐怕西周光憑武力,亦難以赢得天下。”
“彩。”蔡澤發自内心地贊賞道,雙眸端詳着面前十歲未滿的幼童。
縱然早知公子成蟜聰慧,卻未料得有如此寬廣之胸懷。
“不敢不敢。”成喬謙虛垂首,起身為蔡澤夾菜。
而此刻,二人皆不知,立于門口的少年從始至終不發一言,已是聆聽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