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夏躲到灌木叢裡,原想等到一切都結束以後再離開。哪知道這一等就是好幾個小時。
直到槍聲完全消失後很久,樹叢裡的人才探頭探腦地朝外張望。
确定了警報真的解除,更多的人才零零散散走出來。
這地方太偏僻,徒步離開很不明智,大家都想到了附近的停車場。
周夏也随大流朝那個方向小跑,沿途他不停撥打陸世風手機,得到的回複卻總是說占線、對方通話中。
短短幾百米路,總不時能看見橫七豎八的屍體,看打扮全是平民。
一行人不敢過多停留,終于來到音樂節的臨時停車場——數百輛汽車隻能用千瘡百孔來,關鍵是那種被摧毀的力度,根本不是幾把槍能造成的,那完全屬于被重武器摧毀的痕迹!
隻靠反叛軍那點火力,沒辦法摧毀這麼多汽車,更殺不了數百名平民。
何況擊殺平民沒有絲毫政治和輿論上的好處。
叛軍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情報部門對此一無所知?為什麼炮彈攔截系統沒有生效?
一系列疑問湧上來,答案隻能是:這是一次組織完善的大規模屠殺,目标就是錢家堡,其餘的人都是陪葬。
周夏不敢再朝下想象。
他的手機開始狂響,在寂靜的曠野裡特别刺耳,原來是老周的來電:“孩子你還好嗎?陸世風和我在警車裡,他手機沒電了。”
周夏長松口氣,一邊四下打量周圍的環境,一邊問:“你們具體位置在哪裡,我過去。”
陸世風聲音立即傳來:“不要過來,也不要朝進城的方向去,音樂節慘劇的親曆者未必會得到有效救助。”
三個人都沒說話,就是這幾秒鐘的沉默,令周夏很不安。
他懷疑陸世風也略微猜到了真相。
陸世風轉變話題說:“你沿着大路朝正北走,約莫兩公裡的地方就是海岸線,邵太太會接你去洛克島。”
他特意加重了“洛克島”這幾個字。
确實,當務之急是去洛克島解決問題,那裡的麻煩更大。
周夏立即同意,問:“你們呢?”
陸世風回道:“我乘你爸爸的警車先回城,把軟件上的核心代碼拷貝一下,然後就去找你彙合。”
這種安排很令人有種放棄所有,打包行李、亡命天涯的感覺。
此刻,馬裡亞納州最繁華的地帶,不管是商業區和社區都安靜如常,即便有些人聽見遠郊的動靜,也覺得它是遠處打雷聲。
又不是戰時,普通市民沒幾個能分得清□□或者炮彈攔截系統的爆炸聲。
最初的消息是通過社交媒體開始傳播的,大概是一些順利逃亡的遊客或者是周邊居民發出來的。
可即便有零星的照片以及視頻,但絕大多數人看到“音樂節遭遇叛軍偷襲,錢家堡附近死傷無數”的消息後,第一反應仍舊是難以置信或者說不敢相信。
官方報道照舊姗姗來遲且漫不經心:叛軍集結到錢家堡附近滋事,為解救平民,軍方已派出武裝直升機,不會影響本州居民的正常生活。
也有部分的網友對此産生質疑,尤其是從圖片上看,叛軍連火箭炮這樣的武器都用上了,何以軍方竟然後知後覺?
普朗特乘着公務車朝辦公室方向趕赴時,社交媒體上有關本次錢家堡的讨論正如火如荼,他随意翻了一下,發現網友們的質疑主要在軍方炮彈攔截系統的失效上。
針對這個問題,不少人繪聲繪色地說攔截系統依賴于一系列傳感器和計算機算法來追蹤和攔截目标,但由于前幾日的網絡事故,這才引發了一些技術方面的故障。
普朗特不屑地撇了下嘴,他特别看不起這些社交軟件公司,它們對流量之外的事情沒有任何動力,也從來就沒有什麼大局觀,有時簡直和黑心商販沒什麼區别。
讓他們随便鬧騰吧,估計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公務車進入城市主幹道,普朗特這才放下手機,開始朝外巡視。
好幾條大路去年一直是挖了修、修了挖,那一段時間他目之所及全都是挖掘機、起重機,地上永遠堆滿了黃沙和水泥。
于是雨天隻見黑黑的泥沙水,晴天則是細細的一層灰,臨街的住戶連窗戶都不敢開。
現在終于修好了,他頗有些得意地想:接下來它們要發揮關鍵的作用了,大家隻能誇他英明神武!
想到即将發生的一切,他把目光從街面上收回來,内心有種參加激烈卓絕比賽的激動,既害怕,又躍躍欲試。
光有野心是做不好一個政治家的,還需要運氣和時機。
這種興奮的心情一直到盧映雪朝辦公室送來一疊文件,才稍微恢複平靜。
隻聽下屬道:“軍方已對錢家堡的地下城進行了徹底的剿滅和清理,所有被擊斃的人都拍了照,為首的業已驗明正身,您還要看下照片嗎?”
普朗特僅看了一眼,立刻從心底發出了贊美:心腹大患永遠閉上了嘴,不會再有人知道他的身世。
死亡是很好的發明,因為隻有舊的那一代消逝了,新一代才會有上桌的機會。
盧映雪見上司點頭,剛要轉身離開,隻聽普朗特道:“我要見戈多上将。”
這一次會見,普朗特開門見山道:“接下來,如果遇見大批量的數字人上線,我會盡快把全國的通訊線路和波通道全部關閉,然後就是啟動備用的國家總網,‘全國斷電’是必要步驟。”
戈多上将愕然:“工業和國防系統突然斷電,後果不堪設想!”
普朗特面無比情地說:“我知道。”
他的話配合着他的表情,都在闡述了他的決心和不容置疑,那就是犧牲一部分的人或者利益在所難免。
戈多上将沒有予以回應,用沉默傳遞着一絲微妙的質疑。
普朗特繼續說:“屆時我将繞過内閣和最高執政官,用最古老的通訊方式直接聯系您,您離開這間辦公室後,有些準備工作便可以啟動了。”
首先,為防一些國家趁機作亂侵擾邊境,國防軍各集團軍必須派出一半兵力向邊境和海岸線集結;,在領海以及附近航行的所有潛艇也全部上浮到作戰深度。
其次,軍方要派兵保護備用的網絡基站和電網,普朗特花費巨大心血鋪設建造它們,這也是也是未來制勝的關鍵。
戈多上将聽完這些布置,感受最深的是對方思維深處那種無法控制的恐懼,也就是一切都會轟然倒塌的恐懼。
盡管普朗特看上去是那樣的平靜、自信。
但恐懼無法掩蓋,更不能假裝。
戈多上将不得不相信眼前這個文官出身的同僚,已經把底牌完全亮出,也是真心誠意地在尋找盟友。
他的眼神從懷疑變為欽佩,并滋生出新的信任,小心翼翼道:“斷電後重新啟動需要多久?”
“起碼三天,”普朗特說。
戈多倒吸口冷氣——三天沒電、沒網的大混亂,簡直像回到石器時代,他不敢想象這樣的局面。
隻聽普朗特補充道:“
這三天并不太平,因為斷電斷網後,數字人會躲藏在有電容或者有蓄電池的終端設備裡,國防軍必須全國大範圍不惜餘力地銷毀電器,特别是像電腦、手機、平闆這類終端,任何個人都不能私藏,違者格殺勿論!
網絡基站也需要派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私自啟動;
而我将宣布全國進入一級戰備狀态,并啟動新軍,為捍衛本國的電子領土與殘餘的數字人拼死一戰!
新紀元随時會來臨,屆時内閣将不複存在,因為我和您已經共同承當起這個國家的責任!”
戈多上将被這段聞所未聞、超乎生平想象的描述所震撼,久久不能平複心境,半晌才道:“那将是我們共同的災難。”
“不,”普朗特糾正道:“也是機會。”
送走戈多後,普朗特打開了窗戶,繁華的夜景頓時躍入眼簾。
漸漸地,那些景色都變為黑白,仿佛他所習以為常的黃金時代已如夢境般緩緩遠去。
他想起自己最愛的作家毛姆所說的那句話:世界上唯一讓我不用厭惡的眼光去看待的東西,就是人類在混亂中創造出的美。
第二天上午是個大晴天,保爾下午來到岸邊,坐在一艘被煙灰熏得又黑又髒的舊船上抽煙。
來往的人隻看到一位中年人把帽子歪戴到腦後,用焦黃的、瘦骨鱗峋的手指捏着半截香煙在那裡吞雲吐霧。
他們打趣他道:“怎麼了,保爾你要改行當漁民了嗎?”
他笑道:“阿群這鳥人不回來了,以後我要代替他去捕大魚了。”
衆人大笑,保爾又問:“昨天夜裡誰來了?岸邊很晚還有輪船來。”
有人回他說:“邵太太的兒子,聽說那邊最近不太平,他來躲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