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向任何人解釋自己,”邵太太對兒子的選擇全力支持。
老周反而嚎啕大哭,卻還是投了支持票。
他們僅有一個要求,希望用毒藥注射的方式幫他離去,别受罪。
臨走前,周夏決定和世界做一個簡短的告别。
老周甚至為此特意買了最新款的輪椅,輪子轉起來特别流暢,稱得上悄無聲息,不管去哪裡都不至于太吸引人注意。
他們輪流推着兒子吃飯、旅遊、看電影。
真等到那一刻來臨時,周夏說:“想再看一眼星空。”
遺憾地是,這個年頭的星空好像隻有摩天大樓縫隙間那麼一丁點大。
光污染也太嚴重了,星星更是罕見物。
躺上病床後,盧映雪附在他耳邊說:“那邊會有人接應你,他會報我的名字。”
到了訣别的時刻,周夏拉着父母的手,平靜的悲傷從心裡湧出——隻能閉上眼,感受針管的刺入。
至于心情,失去知覺前,腦海裡都是未竟之事和虧欠之人。
隻是閃過去的,不論高光還是低谷,都有種離别感,滋味并不好受。
最後有意識的那幾秒,體感上是解脫和溫暖,直到他失去對時間的感知。
再度睜開眼,周夏就像剛從冬眠墊伏裡蘇醒的動物。
隻是——怎麼還坐在輪椅上,腿腳依然沒有知覺。沒成功上線嗎?
他環視周遭,發現自己原來在一個透明的箱式電梯裡,按鈕僅有兩個,一個箭頭朝上,一箭頭個朝下。
想也沒想,他直接按了朝上的那個。
電梯在轟隆隆中直達山頂,原來它鑲嵌在山體垂直向上的隧道裡。
等周夏搖着輪椅從電梯裡出來,視野豁然開朗。
山頂開闊且空曠,天幕有着舊時代的廣闊和深邃。
而頭頂懸挂着的那條白色飄帶,并非璀璨奪目的那種,甚至有點寡淡。
他頭仰得都要麻木了,才看清楚那條白色帶子上鑲嵌着的星星點點。
原來這就是銀河!
一種震撼到想哭的體驗突然襲上心頭,他的眼眶竟濕潤起來。
星空令他有種真實活着的感覺,彷佛借此能和世間萬物共生同頻。
這時,遠處傳來孩子的稚氣的笑聲:“媽媽,星星真美。”
他搖動輪椅轉身,隻見一位年輕的母親帶着個小女孩,也在仰望星空。
小女孩聽見輪子轉動發出的“吱嘎”聲,跑過來盯着他的輪椅,好奇地打量上下。
那位媽媽見狀也連忙過來,臉上帶着笑容,似乎為孩子的唐突而緻歉。
見母親要把自己抱走,小女孩執拗地抗議着,終于得到了靠近周夏的機會。
他忍不住問:“你是不是應該報一個咱們都知道的名字?”
她笑道:“對啊!巴啦啦小魔仙,我要變出來一個,世界上最帥的男孩子!”
周夏愣住了,盧映雪還有這個稱呼?
随即,那孩子指着他,用誇張的聲調道:“媽媽,我真的有魔法了哎!”
這句話分明那麼熟悉,好像上輩子聽過一次,但當初并不是形容他的。
那是形容誰的?他眯起眼,費力地思索着。
不經意間那孩子已經踮起腳尖,用童稚的聲音問:“我可以親親你嗎?”
做母親的有些不好意思,連忙快走幾步想要把孩子抱走。
周夏已俯身去靠近那孩子——她有着光潔細膩的面頰,還帶着股淡淡的奶香味。
天空微微有些模糊,銀河飛快地閃爍了一下,他心裡警鈴大響。
孩子懷裡掉出來一樣東西,轉瞬間,周夏的右手就撿起那把槍。
見漆黑的槍口指着背後,小女孩迅速擋在母親身前,叫道:“别傷害我媽媽。”
做母親的更是楚楚可憐:“至少不要當着孩子的面進行殺戮。”
“啪”一聲,孩子眉頭正中一發子彈,鮮血沿着眉心緩緩流淌。
做母親的不言不語,抱着死去的孩子坐在地上,比西斯廷的聖母圖還要令人心碎。
周夏才看清楚她整張臉幾乎沒有毛孔,精美得像套了一個人皮面罩的布娃娃。
而且她大衣下面,根本沒有一點立體的凸凹感,仿佛裡面僅有一個撐衣杆。
簡直比蠟像館的人像還要奇怪。
天幕上銀河越發模糊,看來之前的世界在掉幀了。
它的始作俑者不想再繼續花精力維持畫面了。
周夏搖着輪椅,離她更遠一些,大概是覺得安全了,他才說:“這裡有太多道德觀念的人都死了,活下來的都是大聰明。”
女人終于開口了,聲音冷淡平靜:“謝謝誇獎,你哪裡買的皮膚,很貴吧?”
周夏搖搖頭,用有些可憐委屈的語氣說:“我哪裡買得起皮膚,我連具完好的軀幹都沒有。”
說完這句話,他不由摸了下自己的膝蓋。
“真可憐,”她說:“綠洲是個平等的地方,不管你是誰,來到這裡後都一樣不安全。”
她把孩子放平,起身漸漸靠近他,臉蛋像冰淇淋一樣,有種過熱高溫後,不斷淌下來的感覺。
周夏忍不住問:“你的臉快化了。”
她停下來,聲音漸漸變低:“那你能不能把自己的皮膚和我換換?”
“恐怕不行,”他很有禮貌地回答,不由又摸下自己的膝蓋:“我都站不起來,你要我這個軀體作什麼?”
那女人微笑着說:“其實我根本沒想到用槍打你,那樣的話皮膚會有破損,事後修補會很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