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人的背影也能看出他佝偻着身體，額頭幾乎要垂到面前的桌子上。

皓首窮經，四個字立即出現在周夏腦海。

“您好，”他首先打了個招呼。

那人沒有轉過身，半晌才道：“新來的？”

聽這口吻，應該還有“舊來的”。

自己的推測果然沒錯。

周夏沒有急着走上前，而是說：“對，我來找樣東西，佩姬安排的。”

難道這是類似于倉庫管理員的角色？

那人仍然沒有轉過身，一邊翻着面前的書籍，一邊說：“不好找吧，很多人都在這裡迷路了。誰讓他們太貪心，什麼都想拿走。”

周夏好奇道：“然後呢？”

“不知道啊，可能永遠找下去，或許永遠不知道該拿走什麼才好。”

趁着對方側身扭亮台燈的霎那，周夏看到了他面前那本書的扉頁。

不由大吃一驚。

那是英國哲學家羅素和其老師合寫的《數學原理》，是關于哲學、數學和數理邏輯的皇皇巨著。

羅素曾希望從最基礎的邏輯出發來定義全部數學，奈何用了363頁才推導出了數字“1”的定義。

結果兩位作者隻完成了前三卷，便感到才智枯竭，實在無法再續寫下去了。

由于此書内容艱深，連專門從事數學原理探讨的人也難以通讀。

以前周夏想找本權威的中譯本都沒找到，因此一直沒機會拜讀。

想到這裡，他由衷感歎道：“您在看《數學原理》！”

那人的脊背晃了一下，終于轉過身，嘶啞着嗓子道：“你也知道這本書？”

周夏面前出現了一張看不出歲數的老臉，他立即道：“我以前數學系的。”

老者打量周夏幾眼，喉嚨裡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半晌才道：“沒有上線以前，我也是鑽研數學的，後來到了線上，發現自己腦子比以前好用了，任何數學上的疑問很快就能恍然大悟，并迅速找到佐證。就像跑車進入賽車道，根本停不下來。于是現在我不想吃也不想睡，隻想埋頭鑽進那些令人着迷的的疑問中。”

這一席話令周夏感到些許慚愧，他早就放棄了深耕數學，别說理論研究，連數學應用都鮮有接觸。

“不過，我目前的主要任務并不是看《數學原理》，”老者又說。

就在周夏猜測世間還有什麼類似的、天書般的讀本，老者緩緩道：“我在續寫《數學原理》，已經到了第十四卷。”

周夏差點跳了起來：戰戰兢兢道“寫完了嗎？”

老者搖搖頭，又笑道：“快了！”

周夏忍不住問：“這套書寫完了，會有什麼結果呢？”

老者發出“嘿嘿”的笑聲，得意道：“我期望可以找到一個算法，用此算法可以自動地、機械化地判定數學陳述的對錯。”

一旦目的達成，人們就可以坐下來，看着一個又一個數學定理被證明出來，就好像“哆啦艾夢”的神奇口袋那樣。

周夏聽罷，對他肅然起敬。

不過他并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輕聲問：“您既然已經在這裡呆了有一段時間了，是不是對多寶閣的物品收納都了如指掌？”

假如他自己有機會在這裡呆那麼久，肯定會把每個盒子都拆開把玩一番。

果然，老者說：“無論要找什麼，我都能告訴你在哪裡，因為我就是這裡的活目錄。”

哈哈，還真找對了人。

“不過，你得陪我說會兒話，”老者倔強道。

憋了那麼久，終于有個活人能聽明白他的巨大成就，想多聊會天也能理解。

周夏耐着性子道：“您說！”

隻聽他緩緩道：“我快不行了。”

不等周夏露出驚愕，他做了個粗暴制止對方言語的手勢，繼續道：

“愈是先進與複雜的腦子就愈不穩定，而且也老化得愈快。

我的推理能力也急劇衰退，可我已經通過算力輸入升級過多次，也鎖定了病變的區域，但想更進一步鎖定病竈，需要的手術精度是量子級别的，那樣必會遇到測不準原理的障壁，能不能治好病不一定，但一定會令人崩潰，所以我不得不放棄繼續升級手術的念頭。”

鑒于這一通話後面，必定潛伏着一個驚人的結論，周夏并沒有急于出聲。

隻聽老者繼續道：“所以，我準備将自己的腦部數據和低頻區的普通人腦合并。閣下至此，是否可以幫我？”

這樣做即使不能達到永生，至少能完成《數學原理》這未竟的事業，把那本書寫完！

周夏驚駭不已：“你計劃将自己的腦子和他人合并，并讓那個人喪失獨立性，和你構成一個雙腦怪物？”

老者嚴肅地望着他，點頭表示認可，說：“合并以後，你不僅能分享我全部的算力，也能擁有我的數學能力，新書問世後，

我還會把你列為第二作者，可以說，你的心智都将得到意料之外的躍遷，你所有的損失，也無非是一具皮囊而已。很多愛慕

虛榮又鼠目寸光的人，為了一具皮囊都能出賣靈魂，我開出的價格，可比他們要高得多！”

周夏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人多半是高頻區的異人，有着數學推理的異能。

同時他也像陸世風和萊夫人那樣，必須遵守不得直接傷害人類的法則。

現在他要自己犧牲獨立性，成為他的一部分，說不定還暗藏着借用雙重身份突破高頻區法則的意圖。

真是包藏禍心啊。

慢着，萊夫人不是說過，高頻區異人離開第三象限後，除了遵循“不得傷人”的規則，還不能撒謊嗎。

不如試探下這個老兒，先把東西拿到再說。

周夏佯裝認真思考，道：“那你能不能先把我找的東西拿出來呢？畢竟，此行我是有使命在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