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大爺遣人來尋五爺了?”柳眉問。
也就陷空島那幾位爺會唯恐白玉堂路上缺盤纏,時不時差人給他送銀兩花。倒也是他們有先見之明,白玉堂出門在外樣樣要最好的,短了什麼都不能短了吃喝的花費,尋常人家一頓飯不過十幾錢,哪像白玉堂吃頓飯便是十幾兩。
想來也唯有那将生意做到大江南北、富甲天下的陷空島養得起一擲千金的白五爺。
“一百五十兩。”白玉堂眯着眼瞧出柳眉是在數銀子,又補了一句,“撿來的,你的了。”
“柳眉就喜歡五爺揮金如土的氣概。”柳眉拿起一枚銀子,歡歡喜喜地答起白玉堂挂心之事,“今晚剛來的消息,盧夫人的草藥最遲明日午時便能到。”
白玉堂颔首表示自己聽到了,目光轉回那張字條。
“五爺忒不給面子。”柳眉笑吟吟地上下抛接着一枚銀子,也不在意白玉堂聽不聽,“竟就在我這閨房,當着我的面看起了别家姑娘的手信,真叫我傷了心了。”
“你這也算閨房?”白玉堂懶聲嗤道。
這話氣得那柳眉變了臉色起身就走,走到門口她又退回來提那三包銀子。
“門帶上,提壺女貞陳紹來。”白玉堂随手将剛才奪來的酒杯甩給了柳眉,毫不客氣地吩咐,“要瓷的,少把酒亂倒在羊脂白玉杯裡。”
“就五爺您講究!”柳眉慌忙接住那酒杯,“摔壞了五爺又不給賠,這可是成套的!”
“女貞陳紹。”白玉堂說。
“是是是,十年女貞陳紹,定然金紅顔色濃濃香,色澤如琥珀,”柳眉氣道,“倒了碗内能挂碗!”她把門重重帶上。
白玉堂掃過空蕩蕩的桌子,三包銀子早給柳眉一塊兒提走了。
氣歸氣,銀子倒是不忘。
“白承了情給人做嫁衣。”白玉堂翻翻眼皮自語,也不知在徑自打什麼啞謎。他從懷裡掏出了一锞子瞧了瞧,竟單手支着下巴笑了起來。少年眉目俊俏,染了些燈火的朦胧暖意,任誰瞧來都心思柔軟。
他大約猜着了分金之人的底細。
此人年歲與他相差不大,又坐在潘家樓北面偷聽,他想不留意都難。
這江湖卧虎藏龍,數來數去,年紀輕輕卻有這般出衆武藝的,除了南俠展昭,他也猜不着第二人。再者,擱桌上的鈍劍寬且厚重、黑沉古樸,與傳聞中刃長三尺三的古劍巨阙無異,總不該是他眼拙。
且白玉堂還未上樓,便留意到此人。
聽聲辨人,二樓坐着幾位食客,排去幾桌同桌而食,又有一位腳步輕浮、吐氣混亂,不過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平頭百姓;另一個是個練家子,但走的是外家功夫,懂些拳腳、未能精進因而步履沉重;站着的那個則是手腳輕快的伴當。然而踏上樓梯後他才注意到還有一人,吹呴呼吸,平穩有力。
這功夫底子,是個内行。
白玉堂起了促狹之心,欲試他一試,刻意收斂了氣息、輕巧上樓,卻是措手不及地撞進了一雙墨似的眸子裡。
白五爺生平一見不得邪的歪的事,二嘛,便是厭煩旁人拿他相貌說話。因着年少華美,眉目尚未長開,有幾分雌雄莫辨,白玉堂越是年少時越被人調侃絕色勝女,姑娘家見之也羞愧。白五爺何等閻王脾氣,豈容旁人肆意拿他同小娘子作比,自是惱了多年,一聽此話便要拔刀。
但真論起皮相,這世上能入他眼者屈指可數。
而今日所見的展昭卻教他訝異。
他收斂聲息,輕提着勁,一步踏上樓時,展昭正端着酒杯微仰着臉望來。眼稍尖尖,眼底通亮,嘴角好似慣愛噙着笑,斯斯文文、溫溫和和的模樣。白玉堂瞧了一眼,收回心神,已然忍不住又瞧第二眼——展昭大約未至弱冠,高高束起的黑發垂在腦後,服帖整齊、規規矩矩,又有幾縷長發被細發繩的墜子卷着,落在肩膀上。
白玉堂及時收回了不動聲色的第三眼,也聽到了有人喊他。原是數年前承兄長恩惠之人。
他與項福寒暄着,心思瞬息萬變。
據他所知展昭少年成名,如今四五年過去,少說也二十上下了。如今一瞧,卻依舊一身少年意氣,靈氣十足,仿佛初出茅廬。且江湖不是傳聞南俠展昭身高八尺、虎背熊腰、一臉英雄氣概、一身威猛之勢嗎?他這斯文君子相,縱使提着把鈍劍,哪條能合得上啊。
更有趣的是,白玉堂發覺展昭在注意他這張桌子……
柳眉抱着一壇酒推門而入時,正瞧見白玉堂神色悠然,一上一下地抛接着一枚锞子,側臉在燈火下勾勒的輪廓格外華美,而眉宇間神采傾洩,隻教人面紅心跳。也不知這大江南北有多少女人揣着一顆心想瞧白五爺為她這般展顔一笑。
“五爺?”柳眉喚了一聲,把那壇女貞陳紹和瓷杯都放桌上了。
相較起平日裡的喜怒無常,今日的白五爺格外古怪。
“利輕,利輕。恕恕……”白玉堂仿佛沒察覺到柳眉歸來,兀自喃聲低語。
柳眉大着膽子探耳細聽,不成想他突然一個翻身,一來一回拎走了那壇酒,輕身跳出窗外。柳眉連忙行至窗邊,隻聽屋頂上傳來白玉堂輕笑揶揄:“……忙裡偷閑,還弄這些诙諧。”明月在天,将那雙生得極好的桃花眼映得光華沉浮、眼波流轉。
白玉堂對月舉壇暢飲,似遙敬月下人。
“有趣,當真是百聞不如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