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飯這麼好吃,是自己研究的?”金于詣轉移了話題。 河令卓沉默一會:“我爸以前做飯很好吃。”是跟他學的。 以前,這個回答就很微妙了。 金于詣記得他遠遠看見過一眼,那個有些邋遢的男人應該是河令卓的爸爸。 他深知這個問題問得不太好。 “你要是喜歡的話,我可以做給你吃,然後我們兩清。” 金于詣知道河令卓指的是他幫他這一次。 他發現河令卓總是很在乎有沒有欠了别人的人情。 “你不用想這麼多,也不用還我什麼。”金于詣揪掉一顆枯草。 河令卓笑笑:“行啊,本來還打算肉償呢。” 金于詣差點被口水嗆住。 他能給金于詣的東西,金于詣或許看不上,不需要。 但他要不要和河令卓給不給是兩碼事。 金于詣可以選擇不要,但河令卓會給。 當天晚上躺在床上,準确來說是充氣氣囊上的時候,金于詣居然有點習慣了這種四肢找不到着力點的感覺。 能做到各方面都不舒服,何嘗不是一個領域的席夢思呢。 “還不睡?” 煤油燈熄滅後,河令卓又對金于詣提出了疑問。 “你又要打架?”金于詣警惕起來。 “你還說我想太多,你想什麼呢,我是這樣人嗎?你不是說我學習特别認真嗎?我怎麼會做這樣的事情?” “人性呢,道德呢?”河令卓翻了個身嘟哝。 金于詣:“......” 河令卓的臉長得沒話說,不要臉的程度也沒話說,負負得正。 “你是不是總失眠?” “你不也沒睡?”金于詣隻好反問他。 “我沒睡是因為生物鐘,我上課睡得可香了。” 金于詣:“......”可能之前待的環境的确太優越了,他還真沒見過這麼理直氣壯的。 “哥給你講個故事呗。”河令卓覺得金于詣無語的樣子挺可愛的,仿佛看見了親妹,一時間母愛大爆發。 “我們沒差多少。”金于詣溫馨提示:“我明年三月份就成年了。” “那我比你大快一年,你叫我聲哥不過分吧。”河令卓想使壞。 旁邊輕聲打鼾的潘雲實翻了個身,咣當掉到了地闆上。 神奇的是,就算掉在地上,也不影響他睡得香,呼噜聲隻停頓了一個節拍,随後繼續。 金于詣從未如此羨慕過一個人。 能睡是福。 “潘雲實不同意。”他輕聲說:“要把他扶起來嗎?” “你就是太有愛心了,其實他睡在外面也不會被狗熊叼走的。”河令卓懶懶說。 “為什麼?” “熊吃豬肉可能會消化不良啊。” 金于詣:“......” “叫我一聲哥哥,我給你講個睡前故事,河令越聽完睡得像死了一樣的那種。” 河令卓嘴角上揚,他發現逗小孩太好玩了。 “哥,給我講個故事。”金于詣無奈歎氣。 河令卓原本隻是口嗨一下,沒想到這家夥這麼老實。 老實人就是用來欺負的。 于是他停頓幾秒,有點遺憾地告知:“其實你不叫我也會講的。” 雖然大概知道什麼睡得像死了一樣的小故事是瞎編的,可金于詣覺得河令卓可能有一種讓人睡好覺的秘訣。 比如大巴車上,比如今天下午的長椅上。 “不逗你了,我開始講了啊。” 金于詣豎起耳朵。 “從前,long long ago,有一隻可愛的小金毛。” “雙語故事?” “不是,你英文好,讓你有點代入感。” “......” “總之很久以前,有一隻可愛的小金毛,他沒有主人,隻能每天撿垃圾吃,于是每當他看見那些毛發靓麗有主人的小狗時,總是很失落,徹夜徹夜睡不好,蜷縮在綠色垃圾桶邊,蓋着破破的小毯子悲傷春秋,小狗心想:世界這麼大,人類這麼多,為什麼就沒有人帶我回家,沒有人愛我呢?”河令卓緩緩道來。 金于詣覺得有點像賣火柴的小女孩。 “他的流浪狗好朋友,一隻短毛田園犬告訴他,機會是要靠自己争取的,人類都無法拒絕毛茸茸的小狗,特别是小金毛,你把自己洗香香然後去蹭蹭人類就好啦。小金毛相信他的好朋友,于是他來到寵物美發店,想要洗香香。可是店員告訴他香波很貴,流浪小狗沒有錢使用,那些有主人的小狗,主人會給他們付錢。小金毛傷心了,撿來很多垃圾,學着人類付錢的樣子想要支付香波錢,店員看見門口都是垃圾,非常生氣,趕走了小金毛。小金毛想啊想,跳進清澈的小溪,請來好友給他搓背,終于變得香噴噴的。” 真是個好故事,下一步肯定是小狗如願找到了溫暖的主人,他們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吧。 金于詣聽過好多這種故事。 “香噴噴的小金毛來到大街上,不斷撒嬌賣萌,可就是沒有人願意帶他回家,因為他年紀不小了,人們怕養不熟,大多願意和小奶狗在一起。盡管他一直汪汪汪,也沒有人類能聽懂小狗話。” 轉折肯定在下一句,金于詣心想。 “終于,天黑了亮,亮了黑,小金毛終于等到了他的Mr.Right--楊永信教授......” “?” “楊永信說:我能聽懂小狗話,我覺得你是一隻智商卓絕的狗子,你願意和我回去參加我的新研究嗎?小狗迫不及待地答應了,以為他有了新的主人。可是事與願違,楊教授總是電擊小金毛,小金毛在期待中一次次失望。終于在一次電擊後,小金毛開竅了,楊主任根本不愛他,他甚至不愛小狗,心理的失望讓他黑化,産生化學反應的身體使他變異......他變成了超能小狗,一口吃掉了楊永信,吃掉了美發店店員,以及他的好朋友,如果這個世界辜負了小狗,小狗就幹掉這個世界,所以不要想太多,強大自己才是正事,趕緊睡吧。” “..................” 好神經的故事,好抽象的轉折。 “這個故事是你自己編的?”金于詣艱難幹澀開口。 “是啊,現編的,感人嗎?”河令卓絲毫不覺得有任何問題。 “河令越聽了沒哭?” “她沒聽這個版本,我每次都是臨場發揮的。” 金于詣從中感到一絲單哥家庭的辛酸。 “你覺得這個故事有什麼問題嗎?還是有觀後感?” “沒有。”金于詣咽了口口水,覺得确實該睡了。 “這個故事的核心就是要做自己的女王,想太多讨好别人都沒用,所以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 “......好故事,晚安。” “嗯,晚安。”河令卓嘴角勾起一絲笑容。 其實金于詣的确有點心思重,看上去淡淡的,因為腦子好用二十四小時都在想。 想太多是病,但是不怪他。 奇迹一般,金于詣又睡了個好覺。 一夜無夢。 整個人放松的感覺。 河令卓一定有什麼秘訣,金于詣此刻更加堅定。 不知道是不是帶過小孩的人都有這樣的小訣竅。 等再過段時間,他一定要問清楚。 第二天一早就返程了。 金于詣醒來的時候河令卓的行李已經收拾掉了,隻剩下潘雲實和衛華稀稀拉拉睡眼惺忪。 “河令卓呢?” “不知道,可能有事吧,他不就這麼神出鬼沒,反正丢不了,你老關心他幹什麼,産生基情了?” 衛華看上去有點不開心。 金于詣也就沒仔細問。 等快發車的時候河令卓才姗姗來遲,一屁股坐在金于詣旁邊的座位上:“我要聽歌。” “在口袋裡。”金于詣坐在裡面的位置看窗外移動的風景。 河令卓掏出MP3和耳機。 “我要這一邊的。” 好巧不巧,第一首歌就是Sunday morning。 “你這麼喜歡這首歌?” “因為這首歌有希望的感覺。” “我聽不懂。”河令卓看向他。 上次好像翻譯了一半。 “就算生活很難過,我終會回到你身邊,你是我所求的唯一,我們在一起就如同星期日的早上一樣輕松。” 金于詣思考了一會:“這是我的理解。” “其實......”河令卓欲言又止。 “嗯?” “輕松的應該是周六早上,周日過後就是周一。” 好有道理,快要被說服了。 “那就叫Saturday morning吧。”金于詣若有所思。 大巴車先把他們送到學校,然後再解散,各自回家。 “拜拜,回去記得看校園牆。” 校門口,河令卓叼着煙和金于詣道别了。 金于詣看着他的背影,打開了網站。 前幾天被頂上去的熱帖已經顯示不存在了,換為了一封聲明。 聲明裡表示“校霸愛上那個英俊轉學生”的帖子是玩笑,抱歉打擾了當事人的生活。 看時間是今天早上發的,河令卓還怪有效率的。 難道誰暴力威脅了? 金于詣立馬打住了這種念頭,河令卓就是再神經大條,也不會對女孩子做這種事情。 關鍵是他們本來就沒什麼。 本來就隻是一句玩笑。 這個小插曲就這麼被一筆帶過了。 “少爺。”梅賽德斯邁巴赫S400駕駛位的車窗搖下來,是趙叔。 他看起來有點疲憊:“夫人和老爺很不開心,跟我上車吧。” 心裡緊了一下,金于詣看起來神色如常地坐上車。 他知道他得先回一趟家見父母,解釋清楚。 回家後,不知怎麼感覺氣氛有點壓抑,明明是晴天,卻有一種陰天的感覺。 “兒子,回來了?” 這次迎接他回家的是沙發上看報紙的老爸。 “恩,吃過了嗎?”金于詣把書包放到沙發上。 “沒呢,等你吃飯,今天有你愛吃的菜。” 老爸看起來沒什麼變化,但金于詣知道,他心裡肯定是不快的。 阿姨上菜後,老媽也下來了。 她看起來有些沒休息好。 但她并未指責金于詣,隻是宣布開動。 對金于詣來說這恰恰是最難熬的,就像案闆上待宰的羔羊。 屠夫不會疾言厲色,因為落刀的時候可以沒有任何表情。 盡管金于詣知道爸媽不會這麼做,但他控制不住地會聯想到。 銀質餐具碰撞的回響在富麗堂皇的别墅裡。 沈思青先開了口:“玩得怎麼樣?” “就還好吧。”金于詣有點沒胃口。 “我特别擔心你,你說這麼個荒郊野嶺的,沒有酒店,沒有私人管家,衛生都堪憂,萬一生病了怎麼辦?一會給你安排個體檢吧。” 沈思青邊說邊蹙眉。 “你媽說得對啊,先斬後奏......不對,你壓根就沒奏,這是你的不對。”金吳天神情嚴肅。 桌上的氣氛一下沉默了。 “你要是覺得,很髒的話,我可以不回來,不會把病毒傳染給你的。” 沈思青慢慢睜大了眼睛:“你說什麼?” “媽媽怎麼會嫌棄你?她是擔心你,你想太多。” 脫口而出的瞬間金于詣也後悔了。 他也有潔癖,但沒老媽這麼嚴重。 他的潔癖止步在看得見的地方,老媽則是害怕看不見的。 并不是說她的擔心沒道理,而是她擔心太過。 這個世界上沒那麼多病毒,照這麼說教室的病毒應該更多吧。 他隻是有點不能接受老媽的姿态。 老媽的姿态總是很高,總是強調他和普通孩子有多麼不一樣,他是一個什麼樣的天之驕子。 可他不覺得。 金于詣看見的是,沈思青好像不在乎他沒日沒夜的付出。 不在乎他是否能夠承受壓力,是否能夠學下去。 她要的好像隻是身份,結果。 金于詣知道他其實沒什麼不一樣,高姿态隻會讓他更難受。 難受他明明條件這麼好,還不是一塊學化學的料。 他明明不是笨,其他學科學起來根本沒那麼難,可一年又一年,化學總讓他疲憊。 他沒辦法滿足老媽的期待。 是天意還是捉弄?還是他擁有這麼多的代價? “對不起。”他放下餐具。 雖然承受了很多,但他畢竟享受了優越條件帶來的好處。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有人給你洗腦了嗎?”老媽眼含淚水,被老爸摟在懷裡。 “先是要轉學,然後離開家,然後騙我們,你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離開我們了?小詣,爸爸媽媽真的讓你這麼讨厭嗎?” 金于詣狠狠抹了一把臉。 “媽,不會的,是我最近情緒不對,我會盡快調整好的,我先走了。” “金于詣!”老爸在他身後無奈地喊着。 可是他沒辦法回頭。 好像離開這個地界才不會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