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灼言關掉花灑，抹了把臉上的水，自嘲道：啧，明知道他是個皮薄餡大的大包子，你還逗他幹嘛。

見裴青從衛生間出去了十分鐘，也沒有回來給他送浴巾的意思。謝灼言隻能把身上的濕衣服脫了，丢盆子裡，扯幾張衛生紙勉強擦幹身上的水，踩着拖鞋狼狽地走出浴室。

出去一看，驚了。

裴青壓根就不在宿舍，人早不知道跑哪去了。

他心裡猛地一慌，這麼晚裴青一個人跑出去，萬一是出校門了，遇到那群據說隻對男人下手的逃犯，那他哭都沒地方哭去。

這麼想着，謝灼言随意地從衣櫃裡找出一套衣服，套上就往宿舍門外面趕。

同一時間，裴青正坐在操場的草坪上發呆。

臨近中秋，玉盤大的月亮挂在樹影梢頭，流水似的月光，輕盈地落在他腳下，被晚風一吹，跟旁邊的幾棵樹影一起在身邊流淌。

為了不被人注意到，裴青出門之前，戴了個棒球帽——特意沒拿謝灼言買的那個。

雖然他已經熟讀直男手冊，但手冊上卻沒說過，面對這種在好朋友面前起反應的情況，應該怎麼辦。

以謝灼言對同性戀的厭惡程度，他應該會覺得惡心吧，畢竟沒有哪個筆直的男人，會在另一個男人面前有這種沖動。

這個緻命的漏洞，再加上《鑒gay指南》的那幾條鑒别信息，足以讓謝灼言徹底對他的性取向産生懷疑了。

裴青氣謝灼言，也氣自己。

小心翼翼地隐藏那麼久，偏偏連這麼簡單的事都沒辦法自控，在最不該露餡的地方露了餡。

他不敢想以後要怎麼面對謝灼言質疑或者嫌惡的眼神。裴青郁悶地抱着膝蓋，要是真的可以變成一隻蘑菇就好了。

蘑菇不會有這些煩惱，也不會收到不想收到的微信。

裴青捏着手機，點開挂着紅色數字的對話框，幾條長長的語音跳了出來。

白彩月沒有給他發語音的習慣，裴青斂下眼簾，大概率是弟弟裴舒愉。

他表情顯而易見地放松了些，挨個點開，裴舒愉有些稚嫩的聲音聽起來脆脆的：“哥哥，媽媽說你十一放假不回來啦，為什麼呀？”

“你回來好不好，小愉想你啦。”

裴青飛快打字回複。

[。：哥哥學校裡有一些事，比較忙，小愉到時候可以給哥哥打電話。]

裴舒愉那邊的回複也很快，聲音似乎有些急切，壓低了一些：“好！到時候哥哥一定要接我的電話哦。哥哥，你是不是在跟謝灼言哥哥談戀愛呀？”

裴青一愣，不明白裴舒愉為什麼會這麼問。他一個才上二年級的小朋友，怎麼會懂談戀愛是什麼的。

[。：小愉從哪裡聽說的？]

裴舒愉：“是奶奶，奶奶問我，哥哥最近身邊有沒有關系很好的男孩子，她還說，如果有，那哥哥就是在跟那個男孩子談戀愛。”

“但是哥哥放心，我沒有告訴奶奶謝灼言哥哥的名字，我跟她說我也不知道。”

裴青登時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初中那件塵封的往事再次浮上心頭，溺水的窒息感鋪天蓋地地将他包圍，壓得他胸口劇烈起伏，喘不上氣。

當年的事，從蓉城回h市後，裴青沒告訴任何人，連謝灼言都不知道那個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

四年前，裴青剛剛十四歲，升入初三。正值青春期的小孩，好奇心和自尊心都很強烈。

那時裴青被管得很嚴，沒有手機，也不能自由使用電腦，每天都會被陳月蓉也就是他的奶奶檢查房間。

于是，他隻能偷偷在學校給謝灼言寫信。

從他八歲時搬到蓉城開始，他們就堅持每周一封信的頻率，互相分享彼此的近況。他們聊學校裡最新發生的事，聊最近遇到了什麼人，也聊生活中一些非常瑣碎的日常，總之無話不談。

和謝灼言的通信支撐着裴青，渡過了在新學校的陣痛期，在他的鼓勵下，裴青慢慢從離開家的不适中走出來，交到了幾個新朋友。

陸鳴就是其中之一。

因為是朋友，所以他撞見過裴青寫信。

後來，陳月蓉察覺到裴青在自己探索性向後勃然大怒，抓着從他床闆底下翻出來的生理健康教材，怒氣沖沖地趕到學校，把正在上課的裴青抓出來，帶着他坐在教室辦公室裡，拍着桌子要求裴青那個班級的生理老師，給她一個說法。

她是蓉城一中退下來的特級教師。在這座人口不足20萬的小城裡，連教育廳的領導，都曾經是她的得意門生。

因此，老太太的能量很大，大到能指着蓉城一中校長的鼻子訓誡教導，從老師道德敗壞數落到學校風氣不正，說得整個辦公室的老師全都臉色鐵青。

整個過程，裴青就在旁邊站着，感受着所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言不發。

這還沒完，下課鈴響了之後，她又拉着裴青，走到他所在的班級裡，要求班主任把平時跟裴青玩得好的幾個人都叫出來，頤指氣使地讓小孩子們站在牆角，質問他們，到底是誰，把她好好的孫子帶歪了，成現在這個不三不四的同性戀。

多年的教師生涯，讓她的聲音格外洪亮。整個走廊一共有四個班級，哪怕在最末尾的班級，也能聽到她振振有詞的诘責。

明明是下課時間，走廊上卻幾乎沒什麼喧嘩的聲音，大家都在看熱鬧，看裴青這個從大城市裡來的城裡小孩的熱鬧。

生理老師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她于心不忍，把裴青擋在了牆角，不讓别人看到他的臉。

幾個初中生一開始都一言不發。

但陳月蓉尖利的聲音吓得他們瑟縮不已，當她喊出，要當着家長的面詢問他們的時候，最瘦小的陸鳴，受不住了。

他默默舉手，小聲說：“老師，跟我們沒關系。裴青一直在偷偷地給一個男生寫信，肯定是那個男生帶壞他的。”

這句話，算是徹底落實了裴青偷偷跟别人男生早戀的同性戀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