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甜玩意兒還挺好喝。”
月色之下，九方宸就這麼一邊喝着酒，一邊溜溜達達回了自己的住處。
這酒像是甜水，不知不覺九方宸便喝多了，左手中的重量越來越輕，等他到了自己的房前，身手摸了個空，才發現自己左手上隻剩了那盛酒壺的粗麻網兜。
九方宸躺倒在房前的台階上，伸開修長的腿，有些迷蒙地喝道：“給本座上酒！”
沒人應和他。
九方宸轉頭四望，周圍空冷寂靜，他晃了晃雙腳，嘟囔道：“大過年的人都去哪兒了？罷了，你們不來本座去找你們吧。清雅！清雅！走了！咱們去師尊那裡吃年夜飯！”
依舊無人回應，隻有爆竹和煙花的響聲在深沉的夜幕中回蕩。
忽然，他眼中閃過一點微光。
師尊？
對了……師尊已經沒有了，早在很久很久之前的那個除夕，師尊就走了。
那個除夕他收到栾清雅急訊，隻有七個字：裴瑾疏病危，速歸！
那夜他策馬踏過冰河，翻過重山，終于在新年到來的前一刻回到了在水星河軒。
栾清雅坐在在水星河軒門口，見他到來擡起了眼睛，對着他悲傷地搖了搖頭。
那時的他面色很平靜，問道：“他有說什麼嗎？”
栾清雅垂首，“他走前意識不清，看着門口說了一句，九方宸，這麼冷的天你要多穿衣服。”
九方宸愣住了，他以為裴瑾疏恨他至極，巴不得拆骨灑血。他以為裴瑾疏最後的話會是極緻的恨意和詛咒，會是悔不當初的歎息和悲涼，可是為什麼……
新年到來，千百煙花驟然在九州雲崖上空綻放，點亮了夜空，照亮了九州雲崖，也照亮了九方宸的臉。他眼中的光芒墜落，砸在石階上，暈成了一個小小的圓圈。
九方宸擡頭看向天空，煙花紛至沓來，五光十色，迷亂了他的眼睛。
他出神了半晌，突然吼道：“誰放的煙花！誰允許你們放煙花的！你們在慶祝本座的師尊死了嗎？”
九州雲崖人人都沉浸在新年到來的喜悅之中，沒有人聽到九方宸聲嘶力竭的吼聲。
停下來！停下來！給我停下來！
你們憑什麼雀躍！憑什麼放煙花！拼盡一切保護你們的一代宗師走了，你們就這麼高興嗎？
九方宸忽然禦劍而起，直沖雲霄，他要讓那煙花停下，讓全世界為了裴瑾疏的離開哀痛！
“新春快樂，盛世長安！”
壯闊整齊的豪言響徹天際，九方宸一愣，他扭頭望向那聲音來處，正是長明殿中的弟子在新的一年訴說對九州雲崖的祝願。
就算相距甚遠，九方宸都能感受到他們的歡欣雀躍，那是太上雲崖沒有的景象，隻有才九州雲崖才能見到。
九州雲崖……
一瞬之間，九方宸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腦海中閃過各種畫面，夜開宗門，新的小師弟，九轉赤佛心……
他恍惚間擡頭，眼前的五顔六色的煙花變得朦胧，讓他眼花缭亂一時失去了對靈力的控制，從天空墜落下來。
這時他還沒有絲毫反應，隻是看着那綻放的煙花離他越來越遠。
忽然下方傳來當啷一聲，緊接着下墜的身體墜入了溫暖的懷中。
九方宸有些木木地轉動眼珠，對上了一雙焦急擔憂又極為驚懼的眼睛。
是裴瑾疏。
心忽然安定了下來。
一切還來得及……
裴瑾疏一來便見那從天上墜落的身影，頓時心跳就漏了一拍。
他帶着九方宸落地後第一反應便是想若是他沒來的話……還沒想完汗毛都立了起來。
九方宸從他懷中爬起，低聲道：“師尊。”
裴瑾疏厲聲問：“你這是在幹什麼？”
九方宸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想看煙花，喝了點酒一時犯了糊塗。”
鼻端确實缭繞着酒氣，裴瑾疏口氣頗為嚴厲道：“你說頭疼回來休息怎麼又跑去喝酒了？若是剛才我沒來的話，你豈不是要生生跌……”
大過年的别說不吉利的話，裴瑾疏咬咬牙把最後一個字給咽了回去。
“我怕頭疼睡不着，就想喝點酒趕緊睡過去，沒想到……給師尊添麻煩了。”九方宸低着頭低聲解釋，可在裴瑾疏看不見的地方，他的眼中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安心與釋然。
裴瑾疏看了他良久，大過年的，九方宸還不舒服，裴瑾疏也不想再說什麼責難的話了，他隻能歎了口氣道：“你回去休息吧。”
九方宸點頭答應，走了兩步卻看見一個鐵飯盒躺倒在地上，周圍還散落了一地餃子。
這是難道是裴瑾疏給自己帶來的？
又往前走了兩步，九方宸終于看清了那餃子的樣子，是裴瑾晞親手包的。
前世太上雲崖建成後，每逢年節，他會把各自分别監禁的裴瑾疏，裴瑾晞，陸世，隋膺聚在一起，讓裴瑾疏包餃子，美其名曰吃團圓飯。
這一頓飯除了他沒人咽的下去，都努力維持着表面的平靜，生怕九方宸又發什麼神經。
後來裴瑾晞死後，就再也沒有團聚這一說了，也是自那時起，裴瑾疏到死都沒跟他說一句話。
見九方宸朝那餃子走去，裴瑾疏有些不好意思，他咬咬嘴唇道：“你不用管了，回去休息吧。”
九方宸像是沒聽到一樣蹲了下來，撿起了一個餃子放進了嘴裡。
餃子皮沾着沙子，吃起來頗為滲牙，但确實熟悉的味道，即使隔了十餘年，他還是能認出來這是裴瑾疏調的餡。
裴瑾疏被他這舉動弄蒙了，在九方宸吃第二個餃子的時候才反應過來，他三兩步上前，撿起剩下的餃子扔進飯盒裡道：“都掉地上了，别吃了！”
九方宸咽下口中的餃子，擡起頭，眼睛看着他道：“師尊的一番心意，我不想辜負。”
那眼睛中有着說不清的情緒，溫柔卻傷感，看得裴瑾疏心顫了一下。
“哦對了，差點忘記說了，師尊，新年快樂。”九方宸的眼睛彎了起來，所有的情緒被斂藏。
裴瑾疏默默看了他一會兒，從懷中拿出一個紅包遞給他道：“新年快樂。”
九方宸笑着謝過裴瑾疏收下了紅包，煙花倒影在他眼裡，裴瑾疏幽一瞬忽然奇怪那到底是煙火還是淚。
兩人起身，裴瑾疏叮囑他好好休息便轉身離開了。
比月色還皎潔的身影踏在石闆路上，裴瑾疏低頭看着手上的鐵飯盒，忽然就覺得自己跑去雅膳堂包的那十個餃子值了。
想起九方宸咽下餃子後看向他的眼睛，他忍不住轉過了身，卻見遠處的少年正遠遠地望着他。
見他回頭，少年一愣，随即伸長手臂，在夜色中對他搖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