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覃二人将過度傷心再次暈倒的岑最果帶回了客棧,覃瑞瑞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他一天一夜,第二日的晌午,覃瑞瑞跑去熬藥的功夫,再回來時塌上已經已經沒了岑最果的身影。
他着急忙慌地出去找,正巧撞見剛踏進客棧的封鵲,一把拽住他:“幹啥去啊,跟被屁蹦了似的。”
“小……小果子不見了。”,覃瑞瑞無頭蒼蠅一般急得直結巴。
“你先别慌,把事情說清楚。”,封鵲了解了情況後,便發動了所有的兄弟去找。
“你跟着兄弟們去街上找,我先去侯府看看,得馬上通知魏帥,這些天每晚他都會趁夫人睡着後偷偷地來看他,卻不讓我們和夫人說,也不知道是何苦。”,封鵲邊搖頭邊快步走了出去,覃瑞瑞似找到主心骨一般也跟了上去。
魏瓒借由夏侯嘉柔母族關系,掌握了整個骁騎營的勢力,封鵲進來的時候他正和幾位将領議事,見到他不由一愣,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升起,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聽到岑最果失蹤的消息還是讓他不由得血氣上湧,當即撇下一屋子的人走了。
遇到他的小果兒出事,自持冷靜的魏瓒亂了心神,本來都要動用骁騎營的兵力去找人,被封鵲勸住了,這般大張旗鼓的去找人,又會将夫人暴露在人前,那他所做的一切鋪墊都會功虧一篑。
魏瓒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又問到有沒有可能是被人擄走了。
封鵲搖了搖頭:“他去過侯府,侯府的守衛見您和帝姬都沒在,就沒攔他。”
魏瓒皺着眉:“他去侯府找我?”
封鵲有些尴尬地說道:“好像不是,他去侯府中庭的那棵槐樹下取了一捧土,用衣擺兜住就走了。還有夫人随身的那個佩囊不見了,但其他的東西還都在客棧,想必隻是臨時出去了。”
岑最果已經得知了孩子的事,魏瓒當天就知道了,那晚他床邊陪了昏迷不醒的他一整晚,此時不由想到他取那捧土的用意,沉吟了片刻,立刻翻身上馬疾馳而去:“我知道他在哪兒了。”
他徑自去了弘鳴寺,向主持打聽了岑最果的下落,那老主持說:“岑施主确實有來過,還供奉了往生牌,在佛前跪了許久才離開的。”
魏瓒問:“可有說去哪兒?”
老住持搖了搖頭:“岑施主來的時候臉色十分不好,老衲勸他昨日之事不可回,唯有放下執念方得萬般自在。可他說他擁有得太少了,所以都想抓住,卻又都抓不住。”
魏瓒聞言心頭大痛,忽然想到什麼又問:“他供奉的往生牌在何處,我想去看看。”
小沙彌引着他進了大殿,見到了有些偏的角落裡立着的那個小小的往生蓮位。魏瓒供奉了三支香後站着看了一會兒,閉了閉眼,轉身出了大殿。
拜别方丈之時,魏瓒踟蹰了片刻才問道:“方丈上次說他十八歲時大劫将至,但他已從萬丈懸崖上跌落過一次,您給他的骨珠也裂了少許,可算已經逢兇化吉?”
老方丈思忖了須臾,搖了搖頭:“岑施主一生曆經苦難無數,但他命中生死攸關的大劫确實尚未遭遇。但他的劫數與施主您有關,所謂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您若想逆反天罡,必然殺孽深種,而他與你緣分深厚,榮辱與共,你犯下的罪孽最終會由他承擔也尤未可說,還請施主好自為之。”
魏瓒心神一震,随即苦笑着搖搖頭:“我進會害了他,退也護不住他是嗎?唯有讓他離我遠遠的,才能保他平安嗎?原來他命中最大的克星竟然是我。”,他踉跄了幾步,出了寺門。
“阿彌陀佛——”,老住持遺憾地搖了搖頭,歎道:“帝星将至,伴星晦暗,真是冤孽。”
魏瓒循着古寺背面的山路徒步下山,不遠處就是岑最果的那個在血鼎案中遇難的小友之墓,那時他倆親手埋的。
山路難行連個步道都沒,此處又是背陰,滿地都是濕滑的積雪混着山泥,異常難走,他走了沒兩步就發現地上有一連串略小的腳印,便更加确信了人就在此處,連忙加快了腳步,但遠遠地就瞧見隻有一座孤墳靜靜的立在那兒,根本沒有岑最果的身影,不由腳下一頓,心中的恐懼止不住地湧了上來,“莫非已經走了?”
他怔愣在原地半晌,腦中慌亂地想着岑最果還可能去什麼地方。
少頃,像有股力量牽引着他一般,讓他往那空無一人的孤墳處走,直到走近了才見到了令他撕心裂肺的一幕,岑最果在小桃子的墳墓旁邊刨了個不深不淺的小坑,自己靜靜地蜷縮在裡面,懷裡緊緊抱着個小包袱,他身着單薄的缟素麻衣,渾身上下都沾滿了泥污,一雙手上盡是被細碎的砂石劃出的深深淺淺的傷口,有的還在流着血。
魏瓒幾欲肝腸寸斷,連忙将人撈出來抱在懷裡,岑最果冰冷得不似活人,他臉色蒼白,渾身上下甚至是長發都是濕的,嘴唇凍得泛着青紫,魏瓒心驚膽戰地探了探鼻息才略微松了一口氣,趕緊脫下身上的黑狐毛大氅将人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親了親他冰涼的小臉兒,心中悲切難書,啞聲哽咽道:“果兒,你别這樣,别這樣折磨你自己,是我不好,你醒過來,打我罵我都可以。”
岑最果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他一個人在淨是迷障的山林裡跑着,魏瓒的身影一直在前方不遠處,他拼命加快腳步想要追上他,卻始終隻差一步之遙,岑最果邊跑邊喊着:“小阿哥,等等我。”,可任憑他如何嘶喊,對方也不曾回頭。
找不到出口的昏聩不堪,得不到回應的心急如焚,倏忽間,他被臉頰上的熱意所驚擾,岑最果徒然被拉回了現實,眼睫簌簌顫抖了兩下,眼前的人漸漸清晰起來,張了張嘴,輕輕地喚了一聲:“小阿哥。”
魏瓒雙目通紅,一雙鳳眸中竟盈滿了淚水,他将岑最果的臉按在懷裡,不讓他瞧見自己的狼狽樣,岑最果這才意識到剛才他感受到的那滴溫熱是什麼。沙啞的聲音自頭頂傳來:“你這是不想活了嗎?竟對我失望如此了?要用自己的生命來懲罰我?果兒,是我錯了,但你……你不能這樣……你不能死……你不可以離開我……”
魏瓒幾近崩潰,話說得語無倫次,不等他回答,那聲音像發了狠一般:“你休想……休想離我而去,這輩子隻能和我在一起,就算是死也要和我死在一塊兒,老和尚說你的大劫也是因我而起,如你有任何不測,我也會同你一起上路,這人間寂寥,所有的親人都已經離我而去,若你也走了,我留下來還有何意義?我如今所圖的一切還有何意義?”
岑最果吃力地從他懷中掙了開來,仰起小臉兒想伸出手指去擦他的眼淚,卻瞧見自己的手指上沾滿的血污,頓在半空想要收回去,魏瓒一把攥着他的手,湊到唇邊親了親,:“你應我,說你以後絕不再做傻事。”
岑最果終于有機會開口,他咬了咬唇嗫嚅道:“我……我想給寶寶做個衣冠冢……我去取了侯府槐樹下的土,寶寶就是在那裡沒的……”
魏瓒一愣,:“你挖的這個坑是給孩子準備的?”
岑最果點了點頭,将懷裡緊緊抱着的那個小布包展了開來,裡面是用黃綢布包着的一小捧土和一雙虎頭鞋:“寶寶一個人躺在這裡太孤單了,我想陪他一會兒,可是……可是太累了,就不知不覺的睡着了。”
“可你怎麼一個人跑出來?還穿地這麼少?”
“我都找不到你,我每次做夢都夢到你來找我,可醒過來,你都不在。”,岑最果眼底泛起氤氲,委屈地看着他,又用袖子揉了揉眼睛。
魏瓒輕歎一聲,将他重新擁入懷中:“我每晚都來的,都會守在你的床邊看着你,可我怕你怪我,怕你對我露出失望的眼神,隻敢偷偷的來。是我錯了,不該放你一個人獨自面對的,沒有了寶寶,我也很難過,但我們還年輕,雖說墨實有孕是奇迹,但誰說這奇迹不會有第二回。”
岑最果泫然欲泣:“可你上回說你不願有寶寶的,就算是你的毒傳給他了,用我的血也可以解,對不對?可是就因為……因為那碗藥……寶寶就沒了……”
魏瓒心中萬千悲切,提筆難書:“是我不好,是我沒有考慮周全,對不起。”
“你說好要再娶我一次的,可轉頭你就休了我,還要娶别人。”,岑最果這麼多天來壓抑在心頭的委屈再也忍不住控訴了起來。
“果兒,這一切都是假的,我不會娶那個女人,等事成之後我一定原原本本的将一切都告訴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岑最果埋在他懷中吸了吸鼻子,點了點頭:“我一直都相信你的,隻是心裡實在太難受了……我疼……”
一聲我疼将魏瓒的一顆心碾進了石磨,生生地碾得粉碎,他摩挲着岑罪果耳側細膩的肌膚,将半張臉攏于掌心,阖眸咽回一聲哀泣:“對不起,對不起,果兒,你再等等我,求你再等等我。”,願一切罪孽盡歸吾身,願吾妻平安喜樂,願我們能歲歲年年。半生孤傲從不信神佛的魏瓒在寺中傳來的陣陣暮鼓聲中,許下了心中所求。
魏瓒本想着給孩子的衣冠冢選個鐘靈毓秀之地好好安葬,但岑最果說,這裡也躺着個孩子可以陪着他,不然他該多寂寞。魏瓒想着魏家人口凋敝,母親是在随軍的路上生下他難産而亡,屍體就埋在了山坡上的一顆槐樹下,父親的屍身入了皇家陵園,這孩子埋在哪裡都是孤孤單單的,不如在此處依山傍水,晨鐘暮鼓,身邊還有個伴兒。沒再讓岑最果動手,自己把他們孩子的小墳包堆好了,他留了塊從小帶在身邊的佩環在墳茔中,算是他作為父親的一點心意,道:“先暫時将就一下,等萬事落定,再回來修葺吧。”
岑最果點了點頭:“立往生牌位的時候,我擅自作主給孩子取名叫魏念,思念的念。”
“念兒……這個名字好,先不留姓氏了,以免節外生枝。”,魏瓒削了塊木闆當作墓碑,寫的是,愛子念兒之墓。
下山的時候日暮餘晖漸收,寒鴉哀泣而鳴。魏瓒背着人穩步走着,岑最果有些起燒,恹恹地趴在他肩頭,嘴裡嘟嘟囔囔:“小果不會輕易地就這麼死掉的,死掉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我幼年時便一個人活着,雖然不知道為何而活,但隻要是活着,遇到的就不一定是壞事,誰能知道我一個小奴隸就嫁給你了呢,老天爺給了我念兒又收了回去,可能是他覺得時機還不對吧,等時機對了,他會把小念還給我的,所以隻要活着就會有好事的,對吧。”
魏瓒把人往上掂了掂,心中酸楚,半晌才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