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平昀給三人安排了個角落裡的空營帳,等柏清河洗完澡回來,對方已經怡然自得地在他營帳裡煮起了熱奶茶。
柏清河看着這老頭就想起來之前在坑底被踹的一臉黑灰,皺着眉道:“你坐這麼好幹什麼,這是我營帳。”
“沒大沒小,你說你一個大男人,怎麼生得這麼小氣,”柏平昀一拍膝蓋,倒了兩杯熱奶茶,“來一口?”
柏清河也懶得跟這老頭客氣,落座在對面,仰頭一飲而盡。
“你從皇城出發到這裡,花的時間比我預計的要長,”柏平昀也仰頭幹了一碗,空碗相碰,算是正式結束了父子倆的寒暄,開口問道,“莫不是被什麼事給耽擱了?”
“烏汗三面圍堵,我能繞的路就那麼兩條,你會不知道?”柏清河放下碗,就着空無一物的桌面點了幾個方位,又比劃出了兩條線路,“所以也不算耽擱……我先繞了趟探子營,給那老匹夫來了個下馬威,才轉路來的辛城……”
柏平昀望着桌面,忍不住笑了。
“好小子,出其不意,膽子倒是不小。”
“遠比不上您算得精呢,”柏清河哼笑一聲,句中陰陽味兒顯而易見,“算準了戰備狀态城門不開,我無論什麼時候來,都隻能爬東城牆下面的狗洞……您怕是早已在旁恭候多時了吧。”
就等着見他這灰頭土臉的狼狽樣呢。
“你這臭小子真是……什麼都好,就是愛記仇,”柏平昀啧了一聲,又給自己倒上一小碗熱奶茶,才道,“男人心眼小了最不好,小心以後讨不着夫人。”
“我讨個屁……”
柏清河被這老頭說得額頭青筋直跳,腦中卻不知怎的,劃過了一道熱衷于穿着黑色長袍的身影;那身影甚至正栩栩如生地攏着袖口,期間擡眸看向他一回,便平白把他的聲音看得逐漸弱了下去。
柏平昀何等人精,瞬間來勁兒了,眉頭一挑道:“喲,你小子不會還真有喜歡的姑娘吧?哪家的?”
“……沒有姑娘,不讨夫人,你這老頭少在這給我扯閑篇,”柏清河搓了搓耳朵,難得露出了點慌亂,一閃而過,說出口的話倒是義正嚴辭,“黴糧的事情解決了嗎,你竟然還有心思在這裡胡說八道,後面那三萬将士可還在張着嘴要飯呢。”
哎喲,說話跟連珠炮似的,看來是真急了。
柏平昀心裡悶笑,還是決定給這臭小子留點面子,暫時當個看破不說破的好父親。
“沒解決啊,這不是在等你來解決嗎,”他攤着手,狀似無奈地說道,“不然你們單槍匹馬的來辛城幹嘛,來陪我這老頭子共患難,一起被困啊?”
柏清河:……
這倒是,還真被這老頭給說中了。
柏平昀喝了兩口熱奶茶,站起身說道:“……得了吧,你肯定沒這份善心,既然敢來,就說明對這件事已經有了些分析和判斷,不算毫無頭緒,況且車上的糧還能至少再頂兩天,此事暫且不急,我們先來聊點别的。”
柏清河聽見這老頭說“聊點别的”就眼皮一跳,正要敬謝不敏,卻聽對方問道。
“你聽說過譚旭嗎?”
譚旭,曾經跟着柏平昀出生入死過幾次,混得了不小的軍功;在柏平昀升為元帥後,他也跟着成為了負責鎮守辛城,以防恰達勒進犯的一方将軍。
此人與柏平昀年歲相當,卻遲遲沒有家室。
最大的原因,便是這譚旭是個整日裡隻想着尋歡作樂、花天酒地的老色鬼。
在柏清河還沒出生的時候,譚旭就早已是那北城花街的老主顧了。
這人手裡一有錢,便會去那有了新姐兒的樓裡溜達兩圈,被莺莺燕燕們哄着喝上點小酒,再挑個看得順眼的共度春宵,由于出手闊綽,倒也留下了個“風流”的名聲。
隻不過柏平昀對此尤為不齒,曾将此人的種種“光鮮”事迹像講故事似的說給他倆兒子聽過,本想借此以作警醒——隻是小孩子哪聽得懂這些,隻能記住柏大帥被柏夫人揪着耳朵拎了出去,罵他不給孩子教點好的的情形。
于是柏清河心下納罕,沒明白這老頭為什麼突然提起此人,卻還是點了點頭:“有點印象,我沒記錯的話,應當是負責鎮守辛城的……這人出什麼問題了?”
“他跑了。”
柏平昀垂眸答道:“一周前跑的。”
“什麼?誰跑了?”柏清河的聲音明顯提高了些,帶着藏不住的震驚,“等等,一周前……那就是你還沒來接手的時候,他就已經跑了?”
柏平昀掏了掏耳朵,被這突如其來的大嗓門吵得頭疼,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對方背上:“對,渾小子你說話能不能小點聲……别忘了自己現在是軍裡的‘黑戶’,有點自知之明行嗎?”
在現如今這支軍隊裡,柏清河三人來到辛城之事,隻有柏平昀一人知曉。
柏清河現在才終于明白了如此藏着掖着的原因。
他仰頭,皺着眉望向柏平昀:“你懷疑有内鬼?”
這三萬人雖不能說是柏平昀一手帶出來的,但其中卻是有許多是早幾年就跟在他手下一同出生入死過的兄弟。
這份猜疑的人心代價太重了。
“對,這件事的時機太巧合了,我不得不多想,”柏平昀揉着眉心說道,“譚旭是在黴糧進入辛城後的第三天離開的。”
“他策馬,走得很快,第二天就進到了皇城,我如今還未接到新密報,他現在應該還呆在皇城内。”
這确實是有點巧了。
柏清河撐着下巴道:“我記得你跟我說過,糧食進軍隊前需要先清點數量,确認無誤後才可存放入庫。”
“對,我去問過了當時負責的副手,他們給了我一張清單,上面的确有着譚旭的親筆簽字。”柏平昀接話道,“但據在場的人說,譚旭當時并未掀開車簾查看,而是直接簽了字,讓對方将糧車停放在糧倉,便撒手不管了。”
柏平昀狀似頭疼地坐回到主位上,歎了口氣:“最可氣的是,他們甚至給我拿出了一沓如此簽收的糧單憑據……下面的弟兄們都已經習慣了譚旭這般的行事作風,沒人敢質疑……”
“……老頭,我姑且還是問一嘴啊,”柏清河嘴角抽了抽,“此人顯然不是第一次擅離職守,是慣犯,你還準備留他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