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個截然不同的故事版本便在這麼三言兩語間,被這群學生們自圓其說地推測了出來。
世人常說眼見為實,可往往親眼見證,也抵不過人們腦中自發形成、拓展而出的想象。
紙張不過是描繪出了一個模棱兩可但飽受迫害的青年人形象,便已然成功讓看見内容的普通百姓們腦子裡多想一分,多猜一層。
利用底層人民對上位者的猜疑和對自己同類的同情,成功喚醒了數以萬計、自诩正義的學生們,他們頭腦一熱、群情激憤,毫不懷疑地成為了幕後主使握在手中的尖刀。
老先生看着這群越說越激動,甚至快要滿臉通紅的孩子們,最終隻是深深地歎了口氣。
“孩子們,你們今日在學堂内所說的話,萬不可出去讓任何人知曉,記住,是任何人,”老先生拉住了離自己最近的阿澈的手,慈愛地拍了拍,随後目光一一掃過這些學生們稚嫩的面孔,嗓音滄桑,“無論聽到什麼風聲,都不可輕舉妄動……”
紙張被揉皺在老先生手中,其右手拇指正好按壓在“溫言”二字之上,沁出的冷汗浸軟了墨痕。
“世事動蕩,自保為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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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柏清河到底給了李符樂什麼好處,這人原本隻說是一次償情,可往後一連幾日,隻要是夜間輪到李符樂值守地牢,柏清河就會到點準時出現在溫言的牢房外邊。
溫言随意地盤腿坐在茅草堆上,背靠着牆,有一搭沒一搭地甩動着手裡的茅草。
柏清河這人也是奇怪,來都來了,卻始終沒有開口問過什麼正經事兒,仿佛真的隻是來找故人閑聊的。
“溫言,你要不要嘗嘗這個?”柏清河口中哼着小曲兒,手上拎着一小袋零嘴,“街頭那家鋪子新出的款,我看好多人都在排隊,也跟着買了點。”
他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溫言的胸口與肩胛,想來大概是沖着他們柏家的面子,韓旬好好吩咐了手下的人找來醫師,勤換了幾日傷藥後,那日的傷口被包裹在層層紗布之下,終于是沒再滲出血迹,有了緩慢好轉的迹象。
心口一塊大石總算是挨着了地,柏清河的語調不免上揚了兩分。
溫言也沒客氣,往牢門那兒挪了挪位置,擡起手。
……神色自然,半分沒有作為階下囚自覺。
柏清河嘴角噙着笑,将零嘴袋口卷了兩下,甩手丢了進去。
在那日不歡而散的争執過後,兩人皆是十分默契地選擇了對此事閉口不談,仿佛這樣就能順理成章地回到最開始的相處狀态,提心吊膽地享受着這被粉飾而出的、一時半刻的甯靜。
“你整日往這裡跑,柏大帥竟然不來抓你?”溫言丢了塊山楂進嘴裡,望向柏清河,以一副雲淡風輕的旁觀者的口吻問道,“照理說,朝廷也該有動作了。”
“我爹難得能回皇城呆這麼久,整日裡黏着我娘呢,哪兒顧得上我,”柏清河聳了聳肩,“朝廷就更不用說了,老皇帝昏庸但不傻,在這風口浪尖上,國不可一日無帥,他不可能降我爹的職,而我又沒個一官半職在身,最多也就讓我爹在上朝的時候替我挨挨罵,沒法管。”
溫言點了點頭,倒是也覺得合理。
當初老皇帝處處防着柏家不願放權,如今倒是陰差陽錯地便宜了柏清河。
“不過,你今天怎麼一直在看我?”柏清河話音一轉,伸手探過鐵欄,也撈了塊山楂,“甚至很反常地主動跟我聊天,溫言,你是不是又有什麼事兒要瞞着我了?”
……這家夥的敏銳程度真的還處于人的範疇中嗎?
溫言無聲地在心裡罵了一句,面無表情地眨了眨眼:“你想多了。”
“溫言,是不是沒人說過你演技很差,”柏清河眉眼下垂,撇了撇嘴,“算了,你不想說就不說吧。”
溫言耳畔嗡嗡作響,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柏清河的嘴唇上,分辨着對方說出口的言辭。
“那我們聊點别的……”柏清河眼珠一轉,心裡的小算盤又打了起來,“不如……看在我連着幾日都給你帶宵夜的份上,透露點線索給我?”
“好啊,”溫言不甚在意地一點頭,“知無不言。”
這麼爽快?
柏清河有些狐疑地問道:“那你的真實身份是……?”
“這可不屬于‘線索’的範疇,柏清河,獅子大開口也就算了,可别忘了隔牆有耳,”溫言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手中捏着的那根茅草被甩得一點一點,“況且關于這個的答案,我早就告訴過你了。”
“是麼?”柏清河眼尾微微下垂着,看起來十成可憐,“溫言你可别騙我,不然我會很傷心的。”
溫言被他這副模樣盯得一噎,又不敢扭過頭去,隻好硬生生忍住了表情。
“……柏清河,我從來沒有騙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