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宴席的燈樹還未撤下,蠟油滴滿了地面,部分還挂在燈樹上,像紅色的瀑布。梁柱上的五彩錦鍛還在,顯示這裡曾經演出過一場精妙華彩的樂舞。李隆基仔細觀察了下,發現梁柱上有一些細細的勒痕,朱漆掉皮,露出裡面的木胚。
果然,所謂的飛天神女,不過還是民間幻術而已。
“少卿。”妙妙墨眉微蹙,眼角泛紅,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妙儀貪财,是我的錯,我不該平日過于縱容她,以緻于她不知天高地厚,受奸人教唆犯下滔天大罪。她是我身邊掌櫃,我這個東家難辭其咎。隻是。。。隻是奴還是想叫少卿知曉,蓬萊閣真的與此事無關,天地可鑒。”
上峰隻是吩咐如果官府查到蓬萊閣,隻需将康大郎相關線索悉數遞給來人便可,從來沒下過命令要伏擊官府的人。他們與司刑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犯不着惹禍上身。
李隆基嗤笑一聲:“手下掌櫃,一個西域胡姬,中秋月圓之夜伏擊司刑寺官員,你們的膽子怕是比整個大周還大?”
“少卿明鑒。”妙妙跪下身來,昨夜的傲然姿态全無,她哽咽道,“此事确與蓬萊閣無關,我們一整晚都在這裡,下面的賓客都可以作證。”
李隆基正欲開口,樓面腳步聲急促,慕容毅帶着兩個衙役急匆匆下來。
“少卿,閣樓頂部大梁上搜到這個。”隻見慕容毅手裡拿着兩把臂張弩,材料制式跟昨夜妙儀手上拿的一樣。
妙妙頓時癱軟在地。
李隆基垂眸看她,視線恰好落在她的脖頸上。
妙妙的後頸,薄紗下面半露出一團紅印,若隐若現,似一團卷曲花瓣。這與妙儀手腕上的圖案一緻。
李隆基不動聲色看在眼裡。
正在這時,樓下内庭發出一陣驚呼!李隆基探出欄杆看,一股黑煙自下往上蔓延,很快就飄到二層閣樓來,底下院子裡那些沙州富豪被嗆得驚慌失措,四散奔逃,無奈大門被官府堵着,一群人急得團團轉。
“起火啦!後廚起火啦!快救火!”有人大喊。
“要死了,朝廷命官草菅人命啦!”
李隆基立刻回頭冷眼看向妙妙。後者神色卻沒了剛才的柔弱,變得十分淡然。
“你還有什麼狡辯的?”慕容毅沉聲質問。
妙妙整理衣裙,伏低到李隆基腳下:“蓬萊閣衆人均不知情,她們都是無辜的,望少卿網開一面放她們一條生路。萬物有靈,佛都不忍殺生。”
“帶回衙門。”李隆基無情下了命令。
衙役上前将妙妙押走,李隆基叫住了慕容毅。
“少卿還有何吩咐?”
“蓬萊閣中,但凡身上有紅色花朵印記的人,全部收押回去,分開關押。”
“是。”
李隆基瞥了眼内庭,淡淡道:“底下的人也一并放了。”
震懾的目的已經達到,留着這幫賓客也沒什麼作用了。
半個時辰後,京都司刑寺少卿親自到沙州協助調查元宅兇案,公開圍捕蓬萊閣妙娘子,威脅并傷害曹記布行東家的事就傳遍了沙州城的每個角落。百姓議論聲空前高漲,世家富戶則關門罵狗,有氣不敢發。
近午時,李思貞把李隆基請到衙署吃飯。
他人剛踏進院子,李思貞就提着袍子疾步上前。
“少卿受驚了!是李某失職,竟讓少卿在沙州兩次遇險,委實有罪!”李思貞雙眉緊蹙,雙頰冷峻,眼睑下方因陪着李隆基挑燈查線索,顯現出黑灰色的疲态,鬓邊的幾根銀絲也更加顯眼了。
李隆基負手在背後,面色不太爽利:“刺史的眼睛該補補,好叫看得更清楚沙州這片沙海的下面,究竟潛伏着什麼妖魔。”
李思貞深吸一口氣,端正施了一禮:“少卿教訓的是。”他擡眼看了一眼李隆基,後者臉色似有緩和迹象,随即道,“飯食已準備好,少卿請上座。”
落座下來,李思貞先自罰一杯:“感謝少卿未将此事傳回洛陽,在下這個芝麻官位才得以保全。隻是。。。”他頓了頓,道,“隻是少卿昨夜公開司刑寺身份,恐不太妙。這件事由李某出面壓制即可,少卿何故。。。?”
“你是怕我公開身份召來更多暗殺?”李隆基淡淡道。
李思貞點頭:“沙州不比中原,地處玉門關外荒漠,商賈多利益多,利益往來多了,就總有些不怕死的提着頭踩在懸崖邊行走。司刑寺掌刑法诏獄,正是這些人的克星。”
“無妨。”
李思貞歎了口氣:“後生可畏。少卿有這份膽識,李某欽佩。參與圍殺的歹徒我查實了,确為北庭府逃逸兵,但沙州隸屬涼州都督府管轄,我不便直接插手,此事是否上報涼州郭都督處?”
“不可。”李隆基道。
李思貞面色微變,轉瞬即逝:“少卿有何顧慮?”
李隆基道:“淩某一介刑獄官,管不到軍府的事。何況陛下要案還未查清,不能讓陛下染疾的事暴露,否則不隻是你,即便我,腦袋也不保。”
“是在下思慮不周了。”李思貞神情有一瞬間的失望,随即恢複肅色,“那個胡人女子用的□□,我已經派人清點了府庫,府庫沒有丢失任何武備,應該是她自己私造的武器。至于這幫雇傭兵的上線,衙門現在還沒有頭緒。”
“私造弩,呵。”李隆基嗤笑一聲,“刺史管轄的沙州,果然人才輩出。”
這話噎得李思貞面如黑炭。
“官府通緝令白天張貼出來,晚上就有人刺殺朝廷官員。幕後兇手本事頗大,連州府衙門都不放在眼裡。”李隆基道。
李思貞目光伏低:“衙門失職,是李某的過錯。隻是此番少卿公開身份,以自己為餌,這步棋下得實在太險了。少卿如有閃失,我如何跟恩師交待。”
李隆基道:“眼下線索全無,不攪出點動靜來,怎麼引大蛇出洞。”
話音剛落,一名衙役就疾步進來禀報:“城門處查封了一批貨物,疑似大批金器走私。”
李隆基微微一笑:“這不就有動靜了麼。”
“走!”李思貞立馬站起身來,顧不得吃一口餅,急匆匆往現場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