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敦優雅的站起身來,這次頭上的花钗硬是一點沒動。她緩慢走到元白跟前,直視他的眼睛道:“我想小巫醫記錯了,事情應該是這樣的:小巫醫與阙乃是舊識,為了助阙的狼子野心,扮作巫醫潛入王庭,趁機刺殺小可汗,幫助阙奪取草原大權。”
要不是雙手被綁住,元白簡直要給她鼓鼓掌,誇她故事講得好。他鼻子裡哼出一聲,道:“可敦莫不是耳朵有問題。在下說過與阙特勤互不認識,可敦何必為難我一個個小小的醫師。”
眼下這個情況,阿史德察察擺明了要借他做局對付阿史那阙。不管自己承不承認,最後的結局一定是被這個女人滅口。看來是自己大意了,沒往深層去考慮這件事,元白在腦子裡快速盤算了一番,發現這局實在不好解。
可敦擡手示意,侍衛呈來一卷文書和一盒紅泥。
“請小巫醫畫押。”她語氣沒什麼波瀾,表情也恢複了平靜,一副志在必得不想再耗心神的模樣。
侍衛展開文書,上面密密麻麻寫了一長串突厥文字,元白看不懂,但也能猜到七七八八。他拼命掙紮身體,可是根本扭不動鐵鍊,隻能眼睜睜看着侍衛把他的手指往文書上按。阿史德察察見事情辦完,不想再在這裡久留,于是朝身後的侍衛揮了揮手。
拿畫押文書的侍衛領命出去,另外一個侍衛走上前來,往元白脖子上套了一根粗鐵鍊。
“動手吧,用點力,别讓醫師太痛苦。”阿史德察察的紅唇塗得美豔動人,說出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栗。
元白心下一沉。連續栽在這對母子手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
他沒有太多時間去傷情複盤這戲劇化的一生,因為脖子上的鐵鍊隻在一瞬間就勒得他窒息無比。
腦子裡隻剩下痛苦了。
面前的胭脂紅唇被扭曲壓縮變形,随後世界裡又是一片白。
完完全全的白,沒有一絲雜質。
“李。。。”元白最後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小巫醫!”營帳外面傳來一陣尖叫呼喊聲,随後那邊起了騷動。
氈簾被攪動,侍衛持刀退了進來。
“小巫醫!”氈簾一角被掀開,圖雅用身體抵着侍衛的刀鞘沖進來,“小巫醫!你們放開他,快放開他!他會死的!”
元白已經閉上了眼睛,整個人松軟下來。
“可敦!他是三郎的救命恩人,你要是殺了他,三郎一定會來找你算賬的!”圖雅驚恐大喊。
“圖雅!”阿史德察察紅唇微翹,眼角的胭脂因為生氣裂開了十幾根細縫,她道,“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
圖雅突然抽出侍衛的刀就往自己的喉嚨上抵去:“圖雅知道!圖雅在可敦的眼裡命賤!但我好歹也是父汗的女兒,我要是死在這裡,父汗、三郎,他們一定會為我報仇的!”
“呵。。。賤人之子,誰給你的自信。”
“我是命賤。但可敦想一想,為什麼命賤的我,這些年還能得到父汗的愛護?!”圖雅把刀一橫,脖子上劃出一條血線來,面部逐漸猙獰,“我的侍女還在等我,要是一炷香時間等不到我,她就會去王帳告狀。我死在這裡,死在你的面前,父汗雷霆震怒,一定會削了你的後位!你不是愛你的兒子嗎?你殺了小巫醫,三郎一定會追究到底!王庭和大周還在談判,你猜是你的兒子重要,還是整個王庭重要?你惹惱臨淄王,就不怕他帶着大周鐵蹄踩爛匐俱的身體!哈哈。。。哈哈哈哈。。。。”
“你威脅我?!一個李氏而已,我用得着怕他!”阿史德察察橫眉怒目,眼中彌漫殺意。
“可敦可以試一試。”圖雅手握刀刃,目光雖然略微閃爍,但這次,更多的充盈着堅定。
她的兩條理由均刺到阿史德察察的痛處。
這個小丫頭就像草原上随處可見的野草,踩不死,燒不滅。她的眼神跟她的母親一樣令人讨厭,既裝柔弱,又顯妖媚。
小雜種。
偏偏阿史德察察對這個小雜種束手無策。
她閉上眼睛長籲一口氣,半晌才從口中洩出兩個字:“放人。”
侍衛松開手上的鐵鍊,又解了元白身上的鐵鎖。
元白像一灘水一樣軟下來,圖雅立刻沖上去!
他看着比李隆基瘦弱纖細些,但身高與其差不了半個頭,在圖雅這裡也算得上是高大魁梧的人。她墊在元白的胸膛下面,口裡喘着粗氣,脖子的傷口因為太用力而滲出了更多的血。
阿史德察察揚眉凝視圖雅,想掐死她的心溢于言表。可她殺不了她,她鼻子裡重重哼出一聲,随即拂袖而去。
一衆侍衛很快退了個幹淨。牢房裡隻剩下圖雅與元白。
她費力的把元白翻過身來放平,伸手探上他的鼻息。
已經沒有呼吸!
圖雅吓得往後仰了仰。她帶着哭腔嘴裡念叨:“怎麼辦,小巫醫,你不能死。。。”這時她突然想起前幾日元白教過她的一種救急方法,那是用來備着救李隆基的。
叫什麼?心?心髒恢複?管不了那麼多了!圖雅按着腦子裡的記憶,将雙手交叉,掌心對準元白的胸口中下方,死命的按壓起來。
她一邊猛按一邊哭着喊不要死。明明昨日這個人還救了自己,他的溫柔笑容怎麼轉眼就變成了冰涼鐵青的面目,她不允許!
元白在一望無際的白色裡焦急的尋找出口。
前方突然傳來一絲風,風裡夾雜了一些嘈雜的聲音。
他欣喜的往前奔去,這次他看到了一面圓圓的鏡子。
鏡子裡是一堆綿延起伏的青翠山脈,離他最近的山頂上,赫然架着四座巨型三葉風車。
這是。。。風力發電機!
元白的心跳瞬間慢了一拍!
是那個世界,是原來的世界!
二十年了,這是第二次出現這樣的場景。
他顫抖着伸手過去,手觸到了風。他欣喜若狂,十年前的那次也是觸手可及的風,但是他還沒有進一步動作,便被拉回了蘇平域的面前。而這次,他真實感覺到了,回歸近在咫尺。
他激動得擡起腳就那邊踏,可剛伸出腳,他腦海裡突然就浮現出李隆基的身影來:他挺着筆直的腰背,穿着一身紫地繁花錦袍,頭上戴着白玉冠,十分俊朗。他的五官很立體,鼻子高高,下颌硬朗,眉眼修長,睫毛也很長。他伸出手,溫柔叫了一聲:“小白,跟我回家吧。”
“回家?”元白像觸電一樣滞在原地。
家?是什麼?
他在那邊的家,早忘了;他在這邊的家,十年前已毀于一場大火。
踏過這片虛無,他會去到什麼地方?還是不是記憶中的那個世界?他不知道。未知的恐懼讓他驚出一身冷汗。
我要做什麼?我應該怎麼做?
這一刻,巨大的迷茫占據他的身體,讓他猶豫起來。
這時面前的鏡子突然旋轉起來,一股強大的力量将他吞噬了進去!
“不要!李三郎!”元白本能的喊出了聲。
“小巫醫?”圖雅滿臉淚水伸手去探元白的呼吸,他的鼻子裡終于出現了一絲細弱的氣息。她緊緊握住元白的手,幫他撫順緊蹙的眉宇。
過了一會兒,面前的人長長吸了一口氣,猛地彈起身來。
“李三郎!”元白喘着氣大喊。
圖雅吓了一跳,她欣喜的伸手在元白眼前晃了晃:“你終于醒啦!”
清醒過後是一陣沉悶的胸痛,元白痛苦的朝身邊的人看了看。他的臉色烏青中透着慘白,雙眼迷蒙,全然不似平時淡定自若的模樣,倒像是一個迷路的旅人。
“你。。。圖雅。。。?”元白擡手揉了揉眉心。
“你怎麼樣?還有哪裡不舒服嗎?”圖雅滿臉關心。
元白摸着胸口道:“得虧你手勁小,不然肋骨高低要被你按斷兩根。。。”
這人還能打趣,說明他的真的活過來了。圖雅高興的上前就是一個擁抱!
“我以為你死了,救不活了,嗚嗚嗚。。。”這是喜極而泣。
元白溫柔的拍打着圖雅的後背,安撫道:“确實死過了,但閻王爺說我心願未了不收我,又把我攆回來了。”
“嗚嗚嗚。。。”懷裡的小娘子又哭又笑。
元白手裡捧着圖雅的臉蛋,給她擦眼淚,忽然看到她脖子上的血痕。他瞬間就猜到了七八分是怎麼回事。
“這麼拼命?”元白從懷裡掏出一張幹淨的汗巾給她處理血漬,溫柔道:“傻妹妹。”
圖雅噗嗤笑出聲,她指着元白脖子上的紅痕道:“你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