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酒?”李隆基十分配合的誇贊了一番,“這青草葉香倒像是終南山的君子,大隐于山,難覓蹤迹,雖艱難些卻也不是不能尋。”
“一壺藥酒而已,也能給你誇出花來。”元白單手撐腦袋看着油燈,身體斜斜靠在案幾邊,手指在大腿邊無節奏的敲打着。
“小巫醫的酒,自然是最好的。”李隆基微笑。
又來了。這人每次喊他小巫醫,他手臂都不自覺的要起一層雞皮疙瘩。
“誇得這麼好,那你不多喝點?”元白意味頗深的轉頭看向李隆基。後者十分端正的坐在對面,一副措手不及正在思考的表情。
“怎麼?怕有毒?”元白道。
“誰知道呢,畢竟有些人拿假藥騙過我兩次。”李隆基故意歎了口氣,手上卻仍舊端起了碗,灌了一口。
他甘之如饴。他怎麼會懷疑他。
該說不說,半碗酒下肚,李隆基覺得肚子暖暖的,腦子也十分清醒,這酒一點不打頭反而味道十分清冽,當得酒中“君子”的名号。
“今天去哪了?可敦有沒有找你麻煩?”李隆基往元白碗裡夾了塊羊肉。
元白心想你可問得真精準。
“在圖雅那,問她要了一些菘藍根煮湯分發給大家,預防風寒。”
提起圖雅,李隆基反倒有點心虛,他執壺又倒了一碗酒,道:“圖雅。。。她有沒有跟你說什麼?”
“說什麼?”元白斜眼看了看對面的人,心念一轉,問道,“你們。。。有事。。。?”
“胡說什麼!”李隆基趕忙截住元白的話,“昨晚的事難道不是小白你。。。反正我什麼也沒做。。。”他忽然卸下氣勢來。
元白本就圖個樂逗他一逗,沒想到對方這麼一本正經的回答,反而讓元白确認了他倆之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但轉念一想到千仞山的那一幕,元白又沒有了勇氣追問。
畢竟對于李隆基昨夜的舉動,他沒有拒絕,那就沒有資格過問。
這樣欲拒還迎,倒顯得他這個人虛情假意。
在元白的世界裡,李隆基是那樣的強大,強大到他本能的順從。在李隆基的面前,他的那些潇灑放縱全都被無形壓制,他實在是無法拒絕眼前這個人。比起李隆基的主動出擊,他更像是乖順的配合而已。
李隆基之于他,就像城牆上的風,無限壯闊伸手就能抓到,可當展開手心時,又什麼也沒有。
他們之間少了一根有形的線。
況且現在很多事情已經脫離了他的預料,皇帝被下毒,西域起戰事,本應在洛陽低調生活的未來帝君突然來到沙州,攪入戰争,被俘幾千裡外的王庭。李隆基到底還是不是他的世界裡的那個風雲帝王,他已不知。
昨夜之前,他是那個身系大唐命運,身負蘇家三代期許的重要之人;昨夜之後,他隻是他自己,是那個真誠炙熱、對國家對人民充滿赤誠抱負的人。
這樣的人,值得心動。
廬帳内地爐炭火安靜的燒着,熱氣逐漸氤氲,二人靜默其中。風雪強勢鑽進窗戶留開的一條縫,将油燈吹得搖曳。
“圖雅是個好女子,我不能耽誤她。但是小白。。。”李隆基擡眸,眼裡盛滿哀傷,“也請你不要把我往外推。昨晚你明明也是有感覺的,不是嗎?”
元白手上動作一滞,他不知作何回應,于是擡手将壺裡的酒一飲而盡。酒水從口邊溢出,挂在下颌,打濕衣領。李隆基擡手幫他拂去。
手指沾上酒水,是一股十分濃烈的醇厚香氣。
李隆基微眯雙眼,元白的酒,是烈酒。
許是帳子内熱氣上頭,元白臉上很快起了酡紅。他拉開狐狸毛領,解了衣領扣子,露出白皙的脖子來,要命的是,今早被王庭侍衛用鐵鍊勒出的紅痕還在,并且十分顯眼,被李隆基發現了。
“脖子怎麼了?”李隆基快速站起身來走到元白身旁,正要伸手去摸傷口,被元白一把抓住手腕。
“可敦還是找你了?”李隆基眉頭微蹙,輕輕撇開元白的手掌,溫聲道,“我不和她起沖突。讓我看看傷口。。。”
元白臉頰酡紅,眼尾也起了紅暈。李隆基幫他查看傷口,這抹紅暈就在他眼角晃來晃去,他穩了穩心神,掏出随身藥膏不動聲色幫他塗抹。
酒氣呵在李隆基的鬓邊,吹得他耳朵癢,心也癢。
今日的元白,好像有哪裡不一樣。李隆基心中雖然疑惑,但被這酒氣一吹,就無法再仔細思考了。
元白仍然斜靠在案邊,微微擡首,面上白裡透紅,眼眸微眯。他垂眸看向李隆基的側臉,凝視許久。
那個小小年紀就執着生死的愛哭鬼,那個為了莫賀延碛的普通士兵甘願犧牲自己的人,他就在眼前,離他這麼近,卻又是那麼的遠,遠到隔了一個時空。
“本不必受這個苦的。”李隆基收了藥膏,心疼的看向元白,發現對方也正在看自己,“怎麼了?”他問完這句話才發現是多餘的,不管有沒有怎麼,他願意看,他自然給他看,不需要問為什麼。
元白隻是凝視着他,久久不語,眼裡像是裝滿了銀河,盛大又深邃。
深情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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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煜,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就回你的西域,喝你喜歡的酒,看你喜歡的風景,不要再回洛陽。。。祖母她生性多疑,情緒時常變化,你站在她那邊遲早被吞噬。答應我,漸漸斷了朝廷的往來,隐入西域,永不現世。”他們在沙州、莫賀延碛遭遇的種種,幕後黑手幾乎可以确認就是上面那幾位,這是元白一人無法撼動的磐石。
“阿煜,我終于找到你了。可是時間太短暫了,短到好像一生就要用完了。我實在不甘心。。。”李隆基摩挲着元白鬓邊散落的碎發,随後滑到了右腦後那處淺紅色的印記處,他吻了下去。
懷中的人背上一緊。
“瞎說什麼呢。。。你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十年前你就跟我作過保證,要好好愛護自己性命的。”
“呵~你說得對。”倦意上頭,李隆基強撐着把懷裡的人緊了緊,半閉雙眼,“隻盼來世不要生在帝王家,就做一屢風,來去自由。。。”腦袋斜靠在元白的肩窩上,李隆基舒服得閉上了眼。
“來世、生生世世,其實是件很痛苦的事。。。這樣的詞彙太沉重了。”元白嘴角上揚,無奈苦笑,“不如就抓緊當下,努力與命運抗争。”
努力去觸到權力巅峰。
那才是真正的李三郎。